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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 (一只小火腿)


  “若想好的快些,须得找圣者寻些狼虎药,就怕伤了公主的根本。”
  “什么药无所谓。”男人若无其事的说,“只是措仑带兵走之前,公主若是好不了,你的脑袋也就别要了。”
  医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瑟瑟发起抖来。
  而此时寝屋内,南平正坠在冰火中,每段骨头都像被人打断了似的。
  她的神识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恍惚。只知道有人来,有人走,处处是碌碌的脚步声。
  烧的最热的时候,她急急的喊了不少人,娘亲、阿耶、二哥、赵泽。
  一个个雾蒙蒙的影子伸出手来,临到近前又弥弥散去,没人能拉她一把。
  原本这样也就罢了,喊声却还招来了梦中的魇兽。黝黑滑动的鳞片附在那怪物黏腻的皮上,一双眼睛绿油油,恶狼一般。
  南平倒吸了口冷气。
  她迈开步拼命奔跑,跑到肝肠寸断。怪物却依旧紧跟不舍,端的是把人吞噬殆尽的架势。
  公主腿一软,眼瞅就要瘫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双坚实的臂膀支撑住了她,热烘烘的怀抱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气。
  “喝药吧,喝了就不会难受了。”
  说话的人仿佛笃信碗里的甘汁玉露能立刻起效,解了南平的难处。
  咸苦的药汤顺着银匙流进嘴里,南平的五脏六腑登时灼烧起来。
  她痛苦的想要嚎叫,却又不敢发声,因为梦魇就蹲在不远处,专等着她露出柔软的脖颈。
  “快些好起来,南平。”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粗粝的掌心引出些许刺痒,声音里带着企盼,“我就陪在你身边。”
  南平很快发了汗。
  乌发丝缕状黏在洁白的额上,潮洇洇的,喉咙里满是腥甜意。
  那嘴间散发着恶臭气息的魇兽不肯离开,爪子刨地,尘土飞扬,死死盯着她。
  南平手上一凉——却是拥着她的人,递给她一把短刀。她猛地一抽,仓啷啷刀锋出鞘,寒光闪烁,尖利无比。
  那魇兽似是惧怕利刃,也害怕她身后的人,不甘的嚎叫了几声,瑟缩着退回了雾里。
  迷迷蒙蒙,好似大梦一场。
  ……
  三日后。
  天空放晴,连缠绵的疾风都骤然歇了。
  南平从绵长的梦中醒来,终于能进些清淡饮食。明明只是病了短短的日子,人却好像掉层皮,瘦脱了相。
  “雪莲是瓒多亲赏的,我验过了,是好的。”阿朵端汤过来,有了前车之鉴,分外小心。
  南平颔首,饮了口汤水。滋味不算甜,只是咽下后微有些回甘,倒是清爽。
  她有了些精力,下床略走动了走动,敏锐的觉察出事态有了变化。
  ——门口原先被雪域侍卫替换掉的东齐兵,又回来了。
  见着南平困惑的表情,玉儿一脸喜形于色:“瓒多陛下说是等殿下全好了,要亲自给您赔不是呢。”
  “为何?”
  “因为害玛索多王妃坠马的凶手抓到了。他先前冒犯了您,可是大大的误会。”
  南平怔住,半晌回神,没有去问贼子身份,而是默默饮毕了碗中的雪莲汤:“如此甚好。”
  *
  顶着凶手罪名受罚的,是当日替南平与玛索多牵马的马奴。
  待南平大病初愈,走到行刑的空场时,那人已经被挂在了木架子上,鞭笞的血肉模糊。
  众臣群情激奋,骂声不绝于耳。恨不得生生抽出这马奴的骨髓,方才能解了对他滔天罪行的愤恨。
  “公主身体可好些?”瓒多温声问道。不过数日未见,他态度柔和不少,眼神仿佛混杂了歉意与温存。
  南平被扶着在男人身旁落座,头微微侧开,有意不去看场上的血腥场面。
  “多谢陛下关心,已经好多了。”她淡声回道,片刻后又似是感慨,“倒是没想到这马奴会如此胆大妄为。”
  “他原竟是南部叛军潜伏的细作。没想到把我都骗了过去,唐突了公主,害你生病。”瓒多笑道,举起手中的杯盏,“我自罚一杯。”
  南平鼻间全是刑场上皮肉绽开的腥气,如今看着男人红口白牙、淡然自若的喝尽杯中酒,胃里翻腾起来,别开目光。
  她在密集的人群中搜寻着措仑的身影,意外没有看到他。就连往常陪在瓒多身旁的西赛,也没有出现。
  南平明白了——这是一出专演给她的独角戏。
  啪!
  鞭子声又响,狠抽在马奴身上,引出哀嚎声不断。
  看这架势是要一鞭一鞭、慢生生的折磨死犯人了。
  南平回神,压住心里的寒颤,低声道:“不如给他个痛快罢。”
  “公主真是慈悲心肠。”瓒多眼神瞅着她,像看见了新鲜物件,“难怪有人念念不忘。”
  这话抛出来,南平只觉头皮紧住。有人……是谁?
  她待要开口试探,男人却扬声冲行刑官道:“你们没听见公主的话么?”
  他薄唇抿了抿,吐出一个字:“杀。”
  行刑的刀子戳进去,一声绵长的惨叫划过天际。粘稠的血柱子喷了出来,马奴抽搐了几下,头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南平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去,把方才吃的东西全都撕心裂肺的吐了出来。
  波荡的酸水冲进鼻腔,击出绵密的泪。
  她在痛苦中清楚的意识到:今日若不是这马奴被抓来顶罪,受牵连的当真就是她了。诚然过程断不会如此有失体面,但死亡与阴谋已经亮出獠牙,近在咫尺。
  南平吐得角度刁钻,瓒多离得又近。一个躲闪不及,大半的飞沫都溅到他身上。
  男人急着起身,神色不郁:“公主大病初愈,果然还是该好生将养。”
  回应他的是一两声干呕。
  瓒多虽吃了哑巴亏,但总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这种小事失态。他任由随侍清理了着装,很快就面无表情起来。
  半晌南平总算停了下来,从婢女手里接过茶,略漱了漱口。
  她定下心神,方才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我自是身体强健之时,也闻不得这味。大抵是小时候宫里杀鸡杀得多,这把戏看腻歪了。”
  ——你若敢演杀鸡儆猴,就别怪我吐你一身。
  瓒多不语,浅眸盯着南平身上,恨不得烧出个洞来。
  场面一时有些荒诞可笑。
  尸首早就被拖了下去,留出一地殷红印子,蜿蜒的像条河。
  良久,男人开了口,语气倒是和善:“若是不爱看,以后不看就是了。”
  南平因为对方出人意料的退让而怔住。
  “公主还有什么不喜欢的?最好一口气都告诉我。”男人掸了掸脏污的袍摆,抻起了嘴角。
  他又张口,目光好整以暇:“毕竟下半辈子,我们都要一起过了。”


第15章 春天下第一场雨的时候,我就……
  这话虽是事实,但现下从瓒多的口里吐出来,多少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南平没做声,只当听过了。
  先是玛索多受伤,又是她生病,原本该办的婚事一拖再拖。她本就觉得男人鹰隼一般,不好相与。如今抻个一时片刻,反倒合了心意。
  更何况说到心上人……
  故乡那个挺拔如三月杨柳的身影,挂念在心尖上,自有一番酸楚。
  “王上,行刑已毕。”随侍禀报,等候调遣,打断了她的沉思。
  瓒多颔首。
  他往前倾身,离南平更近了些,音调也放得颇轻:“不妨早些回去休息。毕竟身子调理好了,日后才好生养。公主说是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停在少女尖尖的下颌上,拇指和食指交错捻动起腕子上的念珠。
  男人低语间带出的热气拂面,虽隔着还有些许距离,但南平却觉得他的指头仿佛是在透过佛珠,揉搓自己细嫩的皮肉。
  她再未经人事,也看得出瓒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意挑逗了。
  ——只是不知这里面含着几分暧昧,抑或几分捉弄。
  无论男人意下如何,此情此景之下,南平半点没有顺着他的心情。
  她瞅了瞅还在饶有趣味等她答话的瓒多,一双白玉似的手却抬了起来,重又捂在了嘴边。
  眉头一蹙,似是再要呕出来一般。
  男人方才吃过这亏,竟当真被唬住,小退了两步。
  见他离远,南平也跟着若无其事的直起身子,垂下了手。
  她一脸无辜:“不知恁的就突然犯恶心了,还望陛下海涵。”
  瓒多不语,似是看穿了公主的抗拒,但并未点破。
  南平便顺势又道:“陛下说的没错,我还是应该回去,老老实实休养一番。”
  末了,莞尔一笑。
  笑融三冬雪。
  这点好颜色映在瓒多眼中,倒像是让他瞧见了从未见过的江南春景。
  大抵绿芽抽新,酥雨润如油,一派雪域少有的生机盎然。
  *
  虽然耍了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没叫瓒多当众讨了便宜去,但南平的药还是得实打实的吃。
  一行人回了寝屋,阿朵从火上端了吊子过来,南平的脸也难得孩子气的垮了下来。
  “你拿药做什么,我已经全好了。”公主怕极了吞火线似的滋味,说什么也不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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