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见过,”花满楼附和道,“孙老爷?”
后面这句是在问陆小凤,陆小凤挑起了他右侧的两道眉毛:“正是,清楚自己是混蛋的人其实并不多。”
孙大爷其实已经站不起来了,他醉得几乎有些迷糊。但恰好灵素在这,又恰好灵素是个大夫,更恰好的是灵素是个想让人醉倒就让人醉倒、想让人清醒就让人清醒的好大夫。
所以此刻,孙大爷已经十分清醒地坐在马车里,听着陆小凤说要寻大通大智,并神色正经地与他们约法三章。
他们用四锭五十两重的银子,换得了大通大智的四个答案。虽然证明了金鹏王朝确曾存在,受命的四个重臣也确实如金鹏王所说,分别为王族上官谨、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可到底,连大通大智这号称无所不知的人物,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动西门吹雪。
如果有了难解的愁事,许多人会选择找个能吃美食、喝好酒的地方来排遣。陆小凤也不能免俗,所以他们此刻正在那以酒香食美出名的“上林春”。
鱼羊双鲜、烧牛肉、塌锅茄还有一碟五梅鸽子,再加上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在平时三人对着这一桌美食只怕除了专心品尝再生不出其他念头。可如今认真品尝的却只有灵素,以及因为灵素的添菜而认真清扫碗中食物的花满楼。陆小凤正以牛嚼牡丹的姿态,用竹叶青解渴。
“没有法子。就这四个字,就要了五十两银子。”陆小凤并不小气,但再大方的人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个“没办法”的答案,也是没有办法不恼火的。
花满楼夹了筷子塌锅茄到灵素碗里,淡淡笑着道:“难道真就没有法子了不成?”
“他武功绝高,聪明绝顶。自十五岁起出手就没人能从他剑下全身而退。”陆小凤苦笑:“他不求人,也没有人能求动他。请将法他不为所动,激将法他视而不见,这样的人,你又有什么办法打动他?”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闷闷地吃着菜、饮着酒之时,门外突然跌跌撞撞闯进了一个血人。
他们从没见过有哪个人可以留出这样多的血,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全身上下。来人的五官、身体、四肢都被血染透,让人看不见他的样貌、衣着,他直直地跌在了花满楼他们桌前。
反应最快的是灵素,她以金针自来人的人迎穴而起,直扎至脚背侠溪穴,不过眨眼功夫,来人身上已布满了金针。血人已是全身浴血,陆、花两人一时也看不出他是否已经止血。灵素自怀中掏出了药瓶,倒出两颗小指粗细的黄色丹丸,左手扼住来人两腮,右手将药丸投进对方口中,合上下颚,头向后昂,药丸已是喂下。此时灵素方冲二人点头,示意暂时稳住此人性命。
血人狰狞扭曲的的脸稍微缓和,只是被割断一半的咽喉里发出的荷荷声,犹如漏气的风箱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陆小凤此时已认出来人,正是那断肠剑客萧秋雨!
萧秋雨似乎挣扎地想要对陆小凤说些什么,但他已经是说不出话。他流着血的眼睛因着急睁得几乎要裂开。这时候花满楼蹲到了萧秋雨的身边,握住了那只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的手。
“写到我手上吧。”他的声音很低,但萧秋雨只写了两个字便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陆小凤见此低咒了一声,如飞鸟一般飞出店门。
待陆小凤回来,灵素已经收了金针,将萧秋雨伤处敷药包扎完毕,并另开了方子为萧秋雨祛除体内残毒。
“是青衣楼。”陆小凤的面色很难看,从没有过的难看。手中拿着一对银钩和一张招魂幡一般的黄布条,上面以鲜血写的字看来触目惊心“以血还血!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灵素和花满楼都知道,此事一出,陆小凤必会请出西门吹雪。像陆小凤这样牛脾气的人物,总是经不得威胁的。
果然,“我们去找西门吹雪去!”陆小凤的脚下都像是踏着风,“若他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那万梅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想要和我复合,我狠狠地拒绝了他。
差点没顶住/(ㄒoㄒ)/~~
改错字~7.17日留
☆、万梅山庄赏杜鹃
西门吹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灵素并不知晓。但从花满楼和陆小凤的话中,灵素可以想象到的是一个奉剑为道、将杀人视为神圣之事的痴人。作为医者,灵素很难对这样一个将杀人视为神圣之事的人作出认同,不论他杀的是不是该杀之人。
正如花满楼问陆小凤的那句话:“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
这也是灵素想要问的话。生命是何等珍贵的一件事。即便是恶人,也有他善的一面。谁来决定他的恶行是否已经到了不诛不足平众怒的地步,又是以何种标准来衡量该杀与不该杀?如果这标准是由如西门吹雪这样的技高一筹者来定,因为他认为该杀,这个人便应该死。他与那些恃强凛弱的人有何区别呢?
这也是灵素不喜欢江湖的原因。这也是灵素不爱用刀剑,而选择以药护身的原因。她师傅毒手药王在传授灵素医术之时便教导过,无论对手如何大奸大恶,都始终要给他一个自新悔悟的机会。刀剑无眼,下毒可解,所以使毒伤人,却比兵刃相残多了一层慈悲。这样的灵素,又怎么会认同那样的西门吹雪?
但灵素也知道,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信奉的道。就如同陆小凤爱管闲事,花满楼热爱生命,灵素遵循医道一样,这都是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的。所以她和花满楼一起选择了沉默——沉默地不认同,沉默地不干涉,沉默地拒绝。
在花满楼叹着气,对陆小凤说出:“我情愿在这里等你”时,灵素真正感到,花满楼的灵魂与自己如此接近。大概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花满楼这样与自己想法契合的人了吧,灵素心想,还好,自己当初遇上的是花满楼。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幸运的事情了。
这时候还是四月,便是万梅山庄,也是还没有梅花的。可一旁的山坡上,一丛丛热烈的杜鹃,正在拼了命地绽放。醉人的香气被春风送出了很远,很远。
在这漫山遍野的鲜花前,花满楼几乎都有些忘情了。素来稳重淡然的他,难得拉着灵素的手,飞快地步入盛开的花丛中。
两人的脚步惊起停在从中的一只彩蝶,彩蝶盈盈飞起,掠过两人,在稍远的一株粉红杜鹃上又停了下来。
“每次到了这样的地方,我就会觉得生命真是奇妙得让人惊叹。”感觉到那只彩蝶找到新的目标停歇,花满楼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从泥土里挣扎出来,伸展枝桠,拥抱阳光、迎接风暴,然后在这样和暖的春风里恣意绽放。那种生命力,便是人都要为之惊叹。”
灵素看着仰着头,闭着眼,整个人都仿佛被点亮的花满楼,笑着说:“是的。这种生命力确实值得我们尊重。”
“我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世界里便是一片黑暗。”花满楼笑得有些满足,“开始我很是不习惯了一阵子。可是慢慢地,我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风景,是我失明前无论如何都看不见的。”
“风会说话、雨会说话,只要认真听,万物都在向你倾诉。”在灿烂花丛中的花满楼如同一个孩子,想要把自己心爱的玩具介绍给周围亲近的所有人。可是之前即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陆小凤,也未必能领会他感受到的美妙。可如今,他遇见了灵素。“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个性。这山石榴看起来是热烈的性子,其实它执拗得紧。”花满楼轻轻抚着花瓣,动作柔和得就像在抚摸情人的唇。“每年三月开,五月落。开得有多喧腾,凋零时便多决绝。”
“这花不仅是美,还很有用呢。”见花满楼手抚杜鹃,心神也全落在了花上,灵素便开口引回了他的注意。“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从书上见到它,还是齐梁陶弘景所述‘羊踯躅,羊食其叶,踯躅而死。’那时候心里想着这该是种毒草。”灵素边说边凑近一朵半开的杜鹃花,浅浅嗅了下香气。“后来才发现,这花开的好看,药用起来也方便。像咯血啦,淤血啦,痰喘呀,这些病症用上这杜鹃花都可以舒缓一二。真正是种益花呢。”
“许多美丽的花都是有益的。要是人能如花一样,这世界必会少了许多纷争。”听了灵素一番见解,花满楼果然自花上收回了神。
直到这时,花满楼才发现自己从进花丛开始,便拉着灵素的手,急忙飞快地松开,那张往日里平和的脸憋得通红,他张开嘴又闭上,闭上又再张开。反复数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向灵素说些什么。这时只听远远传来了一声高呼:“花满楼,灵姑娘,我回来了。”
两人回身望去,可不正是陆小凤。
陆小凤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剑客。灵素知道,这就是西门吹雪。灵素心中懊恼,恨不得让陆小凤回头再去请一遍西门吹雪,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只得暗自瞪了陆小凤一眼,心里想着把当日下的药效再延一个月才好。可这一看,灵素又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以后可就成了两条眉毛了。出去若是那些红颜知己认不得了,可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