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南海白云城?”
黛玉摇了摇头,“只听云裳说起过,那里便是城主府所在。”
“白云城在南海飞仙岛,有天,有海,有沙,有流云。每每练剑罢,我便总是一个人坐看云随风散。”
有天,有海,有沙,有云。一方天地,一方山海,一沙一云……黛玉在心底想着,眼前恍若出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境地。
“孤城是我在巴山剑派我师父秋水寒所取,这一世,便也人如其名,茕茕孑立,只身一人。云如我,心中无羁,恣意随风。”
黛玉亦望着云,“若得有一日,爹爹的病好了,你可愿带我、爹爹、姑母去瞧一瞧那城,闲看落花,醒看流云?”
叶孤城未言语,良久道:“好。”
“方才我欺了你,今儿姑母来告诉我,皇上已然对花六公子赐婚郡主,我便不必嫁给他了。”
叶孤城静默一阵,淡淡对黛玉道:“不必嫁也罢。我已然应了舅父,今后照顾你一世,必替你寻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我练的是无情的剑,自是一个无情的人。孤城一座已多年,何处为家?处处为家。”
黛玉轻轻笑笑,“玉儿五岁便没了娘,爹爹将我送到外祖母那里。对玉儿来说,不是锦衣玉食便是家。有爹爹,有姑母,有表兄……便是了。”
“玉儿,我要走了。”
黛玉一头莫名一阵隐隐酸痛,“那你要去哪里?”
叶孤城没有作答。
“走了也罢。”黛玉目光盈盈含着珠光,却笑道:“无论你去哪儿,我只管记着你今儿对我说的话,要带我去白云城的。忘了,便是你的不是。”
☆、第三十回
转眼已入深秋,虽是姑苏,萧瑟的秋风中也带了些许凄清的寒意。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在官道上,斜阳半掩在青山外,透过疏林晚照,林子里昏鸦扑棱棱地飞起,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蓦地,许是路不平,马车一颠簸,晃醒了马车里的人。花楹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雪雁姐姐,什么时辰了?可是要吃饭了?”
雪雁不由笑道:“这会子还在官道上,未进城,哪里有地方给你吃饭?睡着前,也不知是谁说自己要先吃饱了,省得梦里头也寻思着。”
花楹晗不好意思地笑笑,“雪雁姐姐,晗儿是真的饿了。这可不能怨我,要怨就怨这路不平,马车不稳,赶车的人不会赶车。”
黛玉笑道:“这丫头的嘴,可愈发了不得了,饶是自己嘴馋,却偏要说是旁人的不是。真真是自己不会睡觉,赖着枕头是硬的,床是歪的。雪雁,她说她饿了,一时半会儿,只怕也进不了城,你给她拿锦盒里的吃食便是。”
雪雁故嗔怪道:“姑娘,你倒是瞧瞧,咱们锦盒里哪里还有什么点心吃食?一路上早就被八小姐吃完了。前儿在青石镇给添的一些,这会子早就没了。可了不得了,咱们路上带着这么个能吃的姑娘,阿弥陀佛,只怕还未走到塞北,便吃穷了咱们。回头我可要对七公子哭诉去。”
黛玉透过风半掀起的马车帘,向外看去。“说来你七哥这样的,我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瞧他骑着马,竟如寻常人一般。”
花楹晗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骄傲,“我七哥的闻声辩位,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的。我六哥也常说,七哥的心里比我们这些看得见的,都要看得清楚。”
黛玉听到花玉楼的名字,不由低下头去在心里想道:上回平南王府议亲,我竟不知是六公子在皇上面前求的情。听晗儿说,六公子因此,被皇上所怪罪,还降了官职。如此说来,所欠的这个情分,自己倒真不知该如何去还了。
昏昏斜阳,山林依依,黛玉瞧着窗外,想起在姑苏住着的这些时日,一桩桩一件件重又浮上心头。叶孤城,你竟真的一去而杳无音讯了。
“林姐姐。”花楹晗坐到黛玉身边,靠着黛玉,拉过黛玉的手,“你真的要去京城吗?”
黛玉点了点头。
花楹晗不由一阵怅惘,“那我以后想要见你,岂不是见不着了。姑苏隔着长安山山水水,来一趟多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雪雁亦叹了口气,“真不知是怎么的,老爷不是已经给圣上递了折子,说要辞官归家,怎又平白召了老爷去京城?”
黛玉淡淡笑笑,“去京城也好。这会子咱们不是正好要去塞北寻梅医女?长安也比姑苏热闹多了。我同你正好先去打个前站,爹爹身子不好,待我们从塞北请了梅医女回来,爹爹兴许也到了,那可不是正好?”说是这么说,黛玉却凝眉深思道:先前无意中听过爹爹同林轩哥哥的话儿,方知爹爹先前随着的是九王爷。如今那位九王爷,因着触怒圣上,而被软禁于王府中。现下皇上着爹爹到京城去,除了爹爹,似是还有旁的昔日与爹同朝为官之人。说是为了体恤旧臣,特赐宅院颐养天年。朝政自己自是不懂,只这对人的道理,皆是共通的。怕是因着九王爷,而对爹爹他们不信任,便召了爹爹在天子脚下,左不过在眼皮子底下。
想不到爹爹一生清逸,年过半百,竟会卷入这等事情。黛玉不由叹了口气,眼下能治好爹爹才是最要紧的。这倒多亏了陆公子,说是自己在一个朋友那里见过这位梅夫人的画像。
“停下。”花盈晗对着赶车人喊道。
陆小凤与花满楼在前头骑着马,听到里头的声音,不由勒住了缰绳。花满楼轻声问道:“晗儿,怎么了?”
陆小凤摸了摸两撇胡子,回头道:“我的小姑奶奶,早晓得你这么麻烦,当初见你偷偷从家里跟出来,就该将你捉回去。”
花盈晗委屈道:“这马车一路颠簸的,我又饿又渴,我看方才过了一个茶庄,我要下去吃茶。”
陆小凤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有个什么茶庄?不过是一个路边的茶摊罢了,这会儿太阳还未落山。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在那茶摊喝多久,若是耽搁了时辰,咱们就进不了城;进不了城,便住不了客栈;住不了客栈,便只能住在山里;住在山里,别怪陆哥哥没提醒你,北方的山,可有狼出没。”
花盈晗抿嘴一笑,“我还真未见过狼,若是能见一见,倒也不错。”
黛玉也从里头走了下来,山里带着草木的清香,笑着对花盈晗道:“常有奶妈子哄奶娃娃,若是再哭闹,便叫狼儿叼了去。你这倒也好,一下午闹了几回了,也难怪陆公子说要寻狼来哄了你。”
花盈晗一个没掌住,笑出声来,“真真是林姐姐的嘴,听着可人,细细琢磨,方知既是个逗趣儿的,又是刻薄人的。只你是逗趣儿,凑趣儿的便是我和陆哥哥了。奶妈子哄奶娃娃哭闹,姐姐这话,是说我是奶娃娃还是说有些人是奶妈子?”
花盈晗一句,逗得几个人皆笑了。陆小凤苦笑道:“我这一路,自从带上了你这么个小姑奶奶,可不就是做了你的奶妈子?若说‘土财主’,当属你七哥才是。你们江南花家如此财多,走这一路,每每你在街市上走丢,皆是我去寻回。每每走丢,不是瞧着什么新鲜的吃食,便是瞧见什么可手的物件儿
从不带钱袋这个癖性可不好,你陆哥哥是个穷齁齁儿的,行走江湖全仗着这些朋友,外加自己上个赌场赚点银子花花。以往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饿不死倒也罢了,花在女人身上也算博得美人一笑。只最近这银子花得冤了些,竟是全花在你这么个小美人儿的身上,还一点好都没落着。你倒是几时真拿我当你陆哥哥看?现下又借着玉儿的话打趣我,我看你是真想叫狼叼了去。”
花盈晗睁大眼睛,好奇道:“狼长什么样儿?”
陆小凤讪笑两声,“狼就是……”
“陆小凤。”花满楼低声唤了他一句,小声提醒道,“玉儿同晗儿都还小,你莫要胡言乱语。”
陆小凤自讨了个没趣,对花盈晗道:“狼就是长得像狗,鼻子灵敏,看见你这种粉嫩嫩的小女娃,便会眼睛放绿光。”
花盈晗想了想,指指身后的茶摊,对陆小凤道:“那边有两个姐姐,我觉得甚是好看。”陆小凤忙顺着花盈晗所指看去,确是有两个妙龄少女,左不过十六七岁,一个红衫,一个黄衫。
瞧着打扮,像是武林中人。
陆小凤不由砸吧砸吧嘴儿。
花盈晗轻哼一声,“眼睛会放绿光的狗我没见过,人现在倒是有一只。我看你倒不必叫陆小凤了,当是叫陆小狼才是。”
一行人坐了过去。那两个女子相谈甚欢,喝茶间,旁若无人,咯咯笑着。雪雁皱了皱眉头,悄悄对黛玉道:“这便是江湖中的女子?一点都比不得表少爷身边的叶青、叶南姐姐她们。”
黛玉瞧了瞧那两个女子,淡淡地轻笑一声,“什么样的主子,用什么样的人。叶孤城自不是这种喧闹之人,怎会有这样的婢子?”
陆小凤不时瞄着那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似乎也察觉到陆小凤在看她们似的,只白了一眼陆小凤,便拿起剑付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