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一声鸽子的呜咽,墙外,铮铮的马蹄声踏碎着青石路,雨如注般敲打着月白色的华盖,马车四角的铃铛不停晃动着。
“姑娘!姑娘!”雪雁喜极而泣,“姑娘快看,是城主,是城主回来了!”
墙外楼阁下,马车中走下来的人依旧月白雪袍,玄色披风凌冽在风中,一双寒星般的眼眸仰望楼上俯视遥望的她。
原来,本就是什么话都不需说出口;原来自己竟一直知道,他会回来;原来,他在就好。
黛玉浅浅地笑了,脚底一软,从雪雁扶着的手中向后软去。
“玉儿。”
一阵暖意从手心传遍了全身,黛玉睁开眼睛,对着眼前人梨涡浅绽,“这回,是不是你来,我笑了?”
叶孤城的目光闪过一丝动容,“有我在。”猛地一起身,欲将黛玉抱了起来。
黛玉惊觉,“你快放开我。”
耳边的人沉声道:“不放。”
“玉儿就要嫁给花六公子了。”黛玉神伤道,“玉儿不愿嫁给南王世子,可玉儿也不想爹爹再为玉儿受牵累。”
“谁都不许你嫁。不必嫁给南王世子,更不必嫁给旁人。”
黛玉微微一怔,雪雁惊喜道:“城主的意思是,我们姑娘不用嫁给平南王府了?”
黛玉将信将疑,望着叶孤城笃定的目光。黛玉不由红了脸,侧过头去,“你还是快放我下来。”一边拂开了叶孤城的手。
叶孤城松开了手,雪雁忙扶住黛玉。“我不哭,你来;我笑,你去。”黛玉对着叶孤城微微笑着,“有你在便好。”
雨幕阻断了视线,像一幕幕珠帘,隔开一方天地。
楼外墙下古道外,雨中马背上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六哥,六哥!花溯说你身上杖伤未痊愈,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花盈晗从马车中下来,忙撑起伞,望向花玉楼。
花盈晗顺着花玉楼的目光,雨幕遮着空荡荡小楼,静静的大门上雨水冲刷着林宅二字。花盈晗不解道:“六哥,你在看什么?你是要见林姐姐吗?进去便是。”
“不必了。”白马啼叫了一声,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竹心苑
“平南王取消了议亲?”林云大惊,翡翠珠子磕在案几上。叶孤城静静地立着,一旁的侍卫叶白道:“是,圣上下旨,为世子指婚,指婚的是京城荣府二老爷家的三小姐,亦是贾昭仪之妹。”
林云攥紧了手中的佛珠,神色凝重,心下却已猜出个*分。“你去找他了?”
叶孤城没有做声。
林云一指门外,“你知不知道你舅父因着他,险些送了性命?你知不知道你林妹妹为着你舅父,为着这个林家,宁可送掉自己一生安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永远都不要踏入平南王府的大门?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意!外头的事,我是不知,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他想做什么,我心里一直清楚。可你,你不该同他一样。我送你去巴山剑派,让你静心学剑数十载,你却还是……”
林云只觉一阵锥心之痛,哀叹道:“你可知你现在不再是茕茕孑立一人?你身系林家一族人的性命,难道你也要置我、置你舅父、置玉儿不顾吗?”
叶孤城微微动容,“我亦不想看着他枉送性命。他亦是我的父亲。”
林云一怔。
母子二人静默了良久。半晌林云叹道,“你是要阻止还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叶孤城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林云不再多问,她自知,自己这个儿子想要做的事情,便没有他做不到的。他说他自有分寸,便定是有他自己的思量,定不会牵累了林氏一族。这一点,他们父子俩倒是真的像。林云不由苦笑道。
“你心里可是有玉儿?”
叶孤城怔了怔,淡淡道:“玉儿同母亲、父亲、舅父一样,皆是我叶孤城这一生要去护着的人。”
林云望着叶孤城,“有也好,没有也罢。你若真为玉儿好,便离了她罢。你知不知道你比玉儿大多少?”
叶孤城微微攒紧了掌心。
“你有你的抉择,玉儿有玉儿的日子,你既是沾上了平南王府,便撇不清,也放不下了。”林云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说到底,皆是因我的错。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要玉儿同我一样,择错了人,走错了路。玉儿应当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相夫教子,做她纯纯粹粹的玉儿。她要的平凡日子,你给不起。从你拥有白云城、练就天外飞仙、从你身上流着那一脉血的时候起,你便给不起了。”
林忠站在林如海病榻前,感叹道:“此番有惊无险,当真是林家祖上显灵。”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歪靠在床上。
林忠道:“说起来,表少爷真是为林家做了太多。这一回,又不知是如何说动平南王爷。”
林海气若游丝,“林忠,你是我的老家臣了,有些话我也不怕不同你说。你说,玉儿同叶孤城……”
“老爷何故说此?”林忠一惊。
林海叹了口气,“倒不是担心玉儿。只是叶孤城那样一个人,为着玉儿做了太多,我这心里也有亏欠。再者,二人是表兄妹,若论辈分,姑舅理应亲上加亲才是。只是叶孤城毕竟大玉儿太多了。倒不是我担心这一点,而是你也知道我,在宦海浮沉了半辈子,多少看人也有点准头。总觉得此人颇有城府,不是个简单人物。似是个能隐忍的。
以他那样的身家,那样的名望,拥立一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睥睨之尊贵。若他是个有野心的人,那玉儿跟了他,无异于‘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若他不是个有野心的,我也听闻过江湖人对剑道的话儿,剑至最高境界,便是绝情绝爱。人人皆称叶孤城为剑仙,剑道能达如此境界,心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儿的?原我还有个念头,想我一生书香世家,到头来却护不了玉儿。有个那样的夫婿,倒也是个依靠。只这念头,后来我思量很久,终究还是打消了。眼下花家明儿便会来议亲,到时候嫁了玉儿便是。花家也是个好人家,玉儿能嫁的六公子,也是能得一生康宁。”
林忠沉吟道:“那老爷的意思是?”
林如海重重咳了几声,“你去替我唤了他过来,就说我有话想同他说。”
林忠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半盏茶的功夫,叶孤城缓缓走了进来。“舅父可好?”
林如海笑道:“多亏了叶五侍卫,好了不少。”
叶孤城点点头。“不知舅父寻我来,所为何事?”
林海道:“明日花家的人便要来向玉儿提亲,我身子不适,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是不行的。常言道长兄如父,舅父想请你替我为玉儿接一回聘礼。”
秋雨如编钟从屋檐落下,叶孤城停了须臾,淡淡地对林如海道:“可。”
林海点了点头,“我这身子怕是活不长了,你是玉儿的兄长,可否替我多加照拂?花家说了来议亲,按理说是应当来的。若是以后有了旁的,万一事不成,那么玉儿的终身大事便也劳烦叶城主了,还请叶城主同我二妹一道替玉儿择一良婿。”
叶孤城看了一眼林如海,道:“可。”
秋雨骤起一夜未停。黛玉淋了雨,感了些风寒,喝了些药下去,“雪雁,明儿个,花家的人是不是就要来提亲了?”
雪雁心里一阵酸,怎就偏偏那么巧?最后一天,城主才回来,平南王府也取消了逼婚的口信儿。若早知如此,姑娘也就不必去跟姑奶奶说了。眼下花家已然同意,花家六公子也已然去了京城,去向皇上请旨,圣旨是断然不能改的。竟真是有情人难成眷属了。
“姑娘莫要想太多,现下养好身子是要紧。林管家已然去跟老爷说了,姑娘不必嫁给平南王的事,老爷原先还忧心会牵累花家,现下可好了,姑娘可以安心嫁给怀远将军了。”
黛玉痴痴望着窗外,“罢了,我能临行前看他一眼,倒也无憾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一夜却也酣眠无梦。另一人却未眠,有一人则无眠。
流芳端着盆子出去,拧了一把巾子上的血水,不由皱眉。杜蕙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那盆子,心疼地触目惊心,不由红了眼,“好端端的怎就被降了半级官职?皇上不是一直待六童若兄弟一般?怎就请旨不成,还挨了杖责?”
花如令沉声道:“待六童如兄弟这种话,你就莫要说了。这是我们寻常人家能说的吗?”
杜蕙用丝绢擦了擦泪,“谁晓得这个傻小子竟会巴巴儿地跑去跟皇上请旨?若晓得他真这么傻,我上回就还不如应了他,叫他娶了玉儿便是。现在倒好,听说平南王府的指婚也没了,娶的是荣国府金陵贾家二老爷的三小姐;咱们六童,竟被指了个什么皇商家的小姐。这薛家我虽也听过,可薛老爷去了之后,似乎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上回指了皇妹宁如公主,六小子都不要,皇上也没怪罪着。真是圣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