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花田,早有白云城的侍卫叶五等候在月门之外。
“何事?”
“城主,林老爷来了。”
“爹爹来了?”黛玉惊喜道。
“是,刚到了不久,现在前厅。方才着人去沁兰轩寻林姑娘,并未见着,不想是到这儿来了。”叶五看了一眼黛玉,又看了一眼叶孤城笑道。
黛玉颊上飞了两抹澄霞。
“去竹心苑知会老夫人。”叶孤城对叶五道。
“老夫人可巧今日不必在屋中静禅,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前厅了。”
待叶孤城、黛玉一行人到了前厅,林如海、林云已坐了会儿。黛玉一见林如海,不由心头一酸,“爹爹,怎这些时日才来?”
林如海见女儿虽还是以前那般弱不禁风、又爱哭的惹人怜爱的模样儿,气色却较上回从荣府回来家后大好上许多。不由一阵欣慰,轻拍了拍爱女,“爹爹在家也惦念着玉儿,只一想玉儿在二妹这里,便也不忧心了。”
林云笑道:“你这玉儿,可是个乖巧灵慧的,又省心,模样儿又跟个天仙似的。若是爹娘尚在,定也是喜欢这丫头多了去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捋了捋胡子笑道:“不及你年幼。”
“怎不及?早胜过九天之外去了。”林云伸手招了招黛玉,瞧了瞧黛玉,却见黛玉一双水眸含烟,不由一皱眉,“怎哭了?可是谁招你了?”
黛玉破涕为笑,“玉儿这是听说爹爹来了,喜极而泣。”
林云会心一笑,“我见你同你表兄一起过来,还当是被他吓住了。”
众人皆笑,唯叶孤城仍旧面如止水,只淡淡地对林如海道了一声“舅父”。林如海上回在扬州见过叶孤城,知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便也不计较。更兼来时的路上,林忠已经打前站去接应,早已对他说了住的这些日子的所见所谓。闻得林宅上上下下所有人待玉儿都是极好,如今见黛玉确是较以前大好,这才真放下心来。到底是嫡亲的姑侄。
林如海对林云笑道:“你不知我这女儿,同你幼时一样,自小便多愁善感得很。你若见她哭便见怪,那竟真是少见多怪了。”
林云打量了黛玉,将那佛珠扣在掌心里,微微点头,旋即侧首对林如海笑道:“玉儿可有表字?”
林海摇摇头,满是怜爱地看着女儿道:“还未有表字,原本想着及笄的时候再取。便也未曾想,我记得二妹以前素是个有才情的,不若替为兄择几个字?”
林云拉过黛玉靠在眼前,点了点黛玉的眉心,“每回见你,总是蹙着这眉。”林云想了想,笑道:“不若择一个晏字,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晏?黛玉在心底细细品着。
林如海沉吟道:“晏?日安为晏;海晏河清,天高水长者为晏;言笑晏晏,笑靥莞尔为晏;安逸闲适、迟迟暮来者为晏。好字!”
☆、第十六回(修)
用罢晚膳,林如海着人叫了黛玉到书房中。
小半月不见,父女二人自是有许多话要说。那林如海在家中静心调养,并向朝中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早在黛玉被接去姑苏之前,林如海便已私底下叮嘱了林忠。这些日子,林忠处处留心,并一五一十对林如海道了。
林如海倒不是忧心自己的亲妹子待黛玉这个嫡亲的侄女不好,而是忧心毕竟叶孤城是江湖中人,很多规矩同书香门第大相径庭。只怕黛玉沾染了那些习气罢了。后听林忠道,林宅中的下人虽大半皆是白云城城主府中的人,有些习气也同府里大不相同,对黛玉却好得很,也懂规矩得很,便更放下心来。
“爹爹。”黛玉梨涡浅笑,走了过来。
林如海见黛玉来了,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信步走了过去,“玉儿来了。”方才同林云兄妹二人相见,说了好一会子话,却未来得及仔细端详黛玉。现见女儿浅笑盈盈,亭亭玉立地立于自己跟前,仔细打量了,更信了林忠的话。玉儿在二妹这里,的确比在荣府过的要好得多。
“玉儿。”林海看了看黛玉略显单薄的身子,怜爱地将女儿唤到自己身边,“秋凉了,出来的时候,也不叫丫头添件披风。”
黛玉笑道:“出来时,雪雁倒是给我披风了。只今儿夜里倒也不凉,姑苏到底较扬州暖些。”
林如海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黛玉忧心着林如海的病,方才当着姑母的面,不好如实相问。这会子只自己同父亲两个人,于是便问道:“爹爹的病可有大好?”
“你莫要担忧了。爹爹的病现虽还未痊愈,已然大好。说起来这多亏了你表兄叶孤城。”林如海慨叹道,“想我林家承露皇恩、几代列侯世袭,到了我这一辈,竟就断了香火。旁的不说,你若有个兄长弟兄,即便是姐妹,将来也好帮衬着你些。岂料竟是注定我林如海命中无子,膝下只你一女。如今,寻回了二妹,你也多了一个姑母同表兄。虽不是我林姓家族之人,却也长你许多,更是个人物。日后也能让你多个依靠、多一分照顾。”
“哪里需得他的照顾?”黛玉略带酸意地小声说了一句,眼前不由浮现那人冷若冰霜的身影来。
“怎么?你表兄待你不好?”林如海想了想,沉吟道,“你表兄是个江湖中人,毕竟同我们不一样。”
黛玉微怔,忙道:“表兄待我极好,只是……”
“只什么?”
黛玉笑了笑,“只他是个不爱笑的煞神,我可不愿多同他走近。”
林如海叹了口气,故意半板起脸来,对黛玉责怪道:“也不是那般小的年纪了,怎么说话还是那般?你先前在你外祖母家中,你外祖母难免疼了你去,许多规矩并不曾苛求你。只日后你终究是要嫁人生子的,如此没个‘正形’怎能?”
黛玉一听到父亲言及“嫁人”二字,不由红了脸,对林如海嗔怪道:“爹爹,玉儿要一直陪着爹爹。”
林如海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越说你越没个规矩了。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你怎好一辈子陪在爹爹身边?爹爹总会老去,终究要给玉儿寻一个可以托付玉儿终身的人。”林如海抚了抚黛玉的头。
黛玉不由一阵心酸,“玉儿只想让爹爹一直安好。”
林如海长叹了一口气,“爹爹又何尝不想一直陪着玉儿?”林如海看着清弱的女儿,眼神蓦地黯然起来,“我与阿敏成亲之时,庚贴上写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如今她却丢下我一个人先去,只留下你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这一世,爹爹能有你娘的相携度过半生,此生已足矣。红颜易得,知己却难逢。玉儿。”
林如海将目光慈爱地投向黛玉,“虽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虽然也会替你做主,但爹爹也希望爹爹为你指的婚事是你自己也中意的。爹一定会为玉儿择一个良婿。爹爹不想将你如别人家的女子一般,就这么糊糊涂涂地嫁出去。也罢,此时对你言及此事,为时尚早,只你心里也该有个数了。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何尝不愿你过得好?如若爹日后为你议亲,你并不中意,爹绝不会勉强。”
黛玉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微声说道:“玉儿听爹的便是。”
夜初临,月容姣好,竹影细细,黛玉立于拱桥上,望向那月,不由叹了一口气。
议亲?爹爹今天头一回同自己说此事。旁人家的女子,皆是婚姻大事全凭着爹娘做主;爹爹是何等疼爱自己,才会说出“如若自己不中意,也不会勉强”的话来?只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似还历历在目,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这一世,自己远了上一世的无缘人,又会是谁的有缘人?
人人皆道:缘字天注定;殊不知,世间万千,唯有缘字可测,正因如此,情缘才可任人拆散。得而复失,下回纵然再得,怕的不是再失,而是不敢再得。
心里头想着,渐渐离了那桥,移步而下。忽见叶孤城正独自临湖凭栏远眺。一叶孤城,茕茕孑立只身一人。黛玉不禁想起自己那日对他说的话,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
“叶孤城。”黛玉绕过疏林,轻声唤道。叶孤城临湖而望,并未转身,“玉儿。”
“你怎知是我?”黛玉有些疑惑地道。
叶孤城侧过身来,“世间除你,无人敢直呼这三字。”
黛玉淡然一笑,拂去惹人的柳枝,“只我敢?”
“只有你敢。”
“如此说来,我道竟是这世间第一人了。”黛玉打量了他一眼,“说你‘孤城一座’,你倒真是了。怎出来,身边连个人都不带?”
“我从来都是一人。”
黛玉黯然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叶孤城未言语,静默了一阵,重又远眺着远方的黛山,“我是,你不是。”
黛玉微怔,转而想起爹爹方才在书房说的话。心里莫名一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只见一个侍女由远及近,走了进来。对着黛玉行了一个礼。 黛玉打量着那女子,肤如白雪,清秀如出水芙蓉。便好奇地道:“你是哪个屋中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