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常常半夜惊醒。
之前那几年,姜娆还在的时候,他总喜欢将他喊过来,让他为他暖床。
他和别的人不一样,他身上的味道他很喜欢,若是拉着他的手,他总能睡一个好觉。
那时他不知道,没了这个人,他再难入睡。
容渟等了三年时间,求来了引魂灯,签了引魂契,又等了三年守灯。
他不信神权,不信魂论,只是走投无路,再无他法。
第三年,那灯却被青楼里一妓子盗走。
找是找回来了,可容渟忽然心慌得要命,一直守到了守灯期的最后一刻,周遭一切都没变化,轰然倒下。
他就知道,这数上没有神明,没有来生。
容渟有心求死,再有战事,必会亲临,即使双腿残缺,却总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元熙七年,被困雪山,他本有法子逃出去,想了想他在这数上活着有多无趣,忽然冷了心,没了任何动作。
这样也好,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若他那边也在下着雪就好了,他一定会在庭院看雪。
大雪落满身,几地共白头。
刻骨反思,我知,君不知。
他在他人生里的位置,就像这场雪,终归都是过客。
他任由雪花一层层落下,将他埋成了雪人,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
有人在他身边停下,声线轻轻,带着难以置信,“九爷?”
容渟抬眸,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第181章 配角番外云贵妃*年下小狼狗(已修文+捉虫) 配角番外,不喜勿订
周云从外面的首饰店回来, 刚一进门,就听见了内院里头劈柴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挺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了脚步, 往声音的源头走。
拐进院门,入目是正茂盛的樟树。
刚下过一场雨, 沾了水的叶子分外青翠,生机勃勃。
只是, 却比不得院里正劈着柴的青年人更引人注目。
青年举着斧头, 正要落下, 听到月门边的脚步声, 回头。
见是周云, 他放下了斧头, 慌忙抹了几把脸上的汗, 等周云到他眼前,放下袖子,也低下了头。
他卑垂着眼, 眼睛看地,并不敢看她, “主子。”
雨后浅淡的日光照着周云的脸,桃花妆面。
这是宫里不让画的妆容,胭脂用得多,过分俏丽, 易显俗气, 不够庄重。
周云偏巧不爱庄重。
她底子好,不必傅粉便足够白皙。这妆到了她脸上,半点俗气没有, 反倒清透漂亮。妆如其名,使人移不开眼。
周云扫了一眼空地上那小山似的一大垛柴,再看看眼前这个死心眼总想着干活的大块头,叹气,“前两天就同你说了,你劈的柴已经够半个月用的,不用再忙活了。”
青年人头低得更低,“宋骓知错。”
又在认错。周云一哽,“我不是在训你。”
周云忆起初见宋骓的时候。
一年前行至潭县,这里下了几天的大雨,道路泥泞,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周云找街边小乞丐问路,却问进了沟里去,马车车轮深陷泥潭,单凭几个车夫的力气根本拽不出来。
直到路边冲出来了一道高大的黑影,带着一群小乞丐,齐力将马车拖拽了出来。
周云在一旁看着,很快想通了这些小乞丐的伎俩。
他们将问路的外乡人指到泥潭多的路上,若是马车陷进去,就得找他们帮忙。
讹人的手段,让她给碰上了。周云自认倒霉,等着那些小乞丐来和她要钱。
却等到了那个为首的大块头朝她走了过来。
他拎小鸡一样,拎着那个给她指路的小乞丐,压着他的脑袋让他给她道歉。
小乞丐被吓得腿打颤,故意给她指错路想骗她钱的事,全都招了。
周云知道,市坊间的小乞丐,活得太艰难,不守人间秩序,反倒像在丛林里活着,慕强凌弱,是唯一的准则。
这些小乞丐这么听这个大块头的话,这大块头,估摸他们里头打架打得最凶、最厉害的那个狠角色。
可就是这个狠角色,在她问他跟不跟她走的时候,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当了她的随从,比起一些跟在她身边几年的,还要忠心。
周云看着眼前长发高束,面容整洁的青年,再想起来最初遇见的宋骓,还觉得恍惚。
初见时的他,鬓发凌乱,挂着树枝和淤泥的头发盖住了他的剑眉星目,泥潭里打过滚一样脏,除了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别的五官什么都瞧不见。
虽说是个吃不饱饭的乞丐,可身架子大,竖在那里,好像一头熊,骁悍不可欺,浑身是野性。
到了周云这里,宋骓不用再饥一顿饱一顿,肌肉更结实,显得更高大了。
周云站在他旁边,觉得单是他的影子,都能将她整个罩住,她却没有压迫感。
宋骓没爹没娘,他就像草原上的烈马,野性十足。
认了主以后,在主人面前,却总是低着头,温顺顺从。
周云道:“不是你的活,你还在抢着干,看起来有的是功夫,那先前我让你认的那几个字,会写会读了?”
宋骓听话地蹲下身去,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写下了“宋”和“骓”两个字。
歪歪扭扭,很不好看。可好歹,哪个笔划都没出错。
周云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宋骓手里的木棍,又在地上写下了“契账银钱”和“壹两叁肆”几个字。
“这几个字,明日天亮之前,就要全给我记清了。”她有些霸道地吩咐,“记清之前,不准再动斧头。”
宋骓话不多,朝着周云点头,等到周云离开,他还在点头。
攥着刚才周云拿过的木棍,迟迟没放下。
*
周云在这江南小镇落脚,无人知道她是追随着先帝死去的云贵妃,只知她死了丈夫,娘家无人,流落到了这里。
说是流落,却不凄苦。她身上银钱多,几乎将这镇上所有的能买下来的铺子、田庄和钱庄都买了下来,好有事可做。
周云让宋骓识字,抱着想将他培养成铺子掌柜的心思。
只劈劈柴,做点体力活,当然能养活他自己,可是,不是长久之计。
虽然收留了宋骓,但周云觉得,他不会一直留在她这里,做一个佣人。
他不止块头大,脑袋也很聪明,他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周云始终记得,她的马车深陷泥潭中时,他早看到了她拿出荷包,知道她会给钱,却还是押着他那小兄弟认错来了。
身处淤泥之中,心中却还是有光,知是非,有仁义。
这样干净的小孩,让她碰见了,又帮了她的忙,她想拉他一把。
等到宋骓识字多起来,周云又找人教他算数。
出乎她意料,宋骓虽不识字,算账却算得清楚,甚至会拨算盘。
问了问,才知道,他曾在酒馆里做过跑堂的。
宋骓性子拗,不往卖出的酒里掺水,很快就被掌柜的赶了出去。虽只跑堂了两个月,看着掌柜拨算盘,偷偷学了一些。
周云有心试探他这算账的本事学到了哪一步,叫丫鬟搬了去年钱庄的账来,亲眼看着他算。
钱庄几个月的账多得像麻,这一算,很快一两个时辰下去。
日影西移,金乌西坠。
周云盯着看了一个时辰,盯不出半点错,渐渐没了趣,困倦起来,她闭了闭眼。
良久后,肩上一沉,落了件外衫。周云虽是困倦,但并未真睡,她猛地睁开眼。
宋骓的眉目近在眼前。
落日流金,映照着青年的面容,缓缓沉入周云眼里。
正在往西坠落的红日,在他身上打上流光溢彩的金粉色,好看得不像话。
宋骓的五官,无关精致,浓眉大眼,带着荆棘般伤痕裂口的鼻梁与嘴唇,组合在一起,却十分帅气。
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觉得富有倾略性、悍勇凛然,野性的帅。
如刀似剑,很耀眼。
周云呼吸一窒,抓了抓宋骓披到她身上的外衫,垂下浓睫,说道:“多谢。”
宋骓在周云睁开眼的刹那,猛地退了回去。
孔武有力的大高个,差点摔倒在地。
周云被他逗笑,可唇角才一弯,就收了起来。
小孩的心思,实在容易看清楚。
宋骓十八,十七岁那年被她捡了回来。
她给了他一个家,一整年间给了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兴许是这样,他才会这样,小心翼翼又满目情意地看着她。
可一个十八岁的小孩,一辈子没遇到几个人,哪能真正想清自己要的是什么?
怎么和宋骓讲清,周云多了件烦心事。
至于睁开眼时看到宋骓的那点心动,周云没有再想。
像投入湖泊的石子,缓缓沉寂到底,被她压了下去。
*
六月初七,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镇上武行的千金支起了比武台,比武招亲。
周云爱看热闹,早早在武行对侧的书肆二楼,包了间雅间。
两扇窗页大敞,街上行人景色,一览无余。
宋骓站在一旁,周云吃着茶,等着看到底哪个男人,有抱走美娇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