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私下里出宫,未惊动太多人,俱是身着常服,未带仆从,暗卫在暗处里守着。
周云等到姜娆来了,拉着姜娆的手,含笑道:“之前我还以为,你回金陵没几年就又会随你爹爹出去,哪想到最后,却是我离开金陵,你留在了这儿。”
姜娆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她是一直想着回金陵只待几个月便再度出京,哪会想到自己会因为容渟,被绑在金陵一辈子。
“年年。”周云看着姜娆,越想越遗憾,容渟此刻是好,可她总担心帝王的那个位子,坐上去的人日日在权力堆里打滚,早晚会变心,忍不住又朝姜娆提了一遍,“不然……你跟我走?”
这话姜娆已经听了许多次,她也拒绝了好多次。
她知道小姨在担心什么,只是更信得过容渟。
姜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衣角忽被容渟攥紧。
周云扫过去一眼,瞥见容渟动作,啼笑皆非。
不过一句玩笑般的话,瞧他急的。
这般霸道性情……秦云再看看姜娆,总担心自家小孩这软乎忍让的性子会受欺负。
她将姜娆拉往一旁,有几分惆怅几分落寞地说道:“你若与我一道,我这一去,也不会寂寞。”
“莫要再拿我开玩笑了。”姜娆瞥见身后容渟有些哀怨的眼神,朝着周云眨了眨眼,“你也知我走不掉。”
周云低头,温柔地看着她,“我真走了?”
姜娆目光中有几分不舍,却点了点头,“别耽误了时辰,等日后有机会,年年会去看你。”
周云笑了起来,登上马车。
马车渐渐驶出去。
周云压住了被风吹起的锥帽垂纱,推开窗,往外看了一眼。
长夜寂静,远山如黛,花草树木都被夜色笼罩,白日里的姹紫嫣红都化做了夜色中的绰约暗影。
她的心里却格外亮堂。
压抑了这么多年,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只有山高海阔,再无那些令她心疲心累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姜娆怅惘地看着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
她知道这是小姨渴望了多年的结局,却还是因离别而感伤。
容渟看着站在夜色里的姜娆,她个头娇小,穿着又素,似乎能被夜色吞并,没由来生出一股心慌,忽将手伸过去,捏了姜娆手心两下,声线在夜风中听上去稍有些哑,“真想跟着?”
姜娆乍然回神,忙摇了摇头。
“不走啊。”姜娆目光回到了容渟身上,她笑了起来,梨窝浅浅的,反问道:“你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
容渟松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想留在金陵。”
“再过几年,待我多培养几个可用之人,相互牵制,朝中势力稳固,便可带你出京,到别处去微服私访。”
“若你本就有微服私访的打算,那就还好,可若只是为了我,倒也不必。”姜娆笑吟吟的,慢慢悠悠地说道:“我想留在金陵,自然是因为有比出京云游让我觉得更好的事情。”
她见容渟似乎有话要说,抬起拳头在他眼前虚晃扬了一下,“千万别问我什么是更好的事情,你心里明明都清楚。”
说完姜娆背着手,“今日既然出了宫,到秦淮河那边的夜市玩一趟再回去吧?”
她的语气虽在和容渟打着商量,实际话一说完,没听他的意见,自顾自就已经开始往西边走去。
容渟抬手摸了下鼻尖。
想说什么被她勘破,他的神情里带了点恼,若是有人能看穿他在想什么,他定然不会将那人安在身侧,养虎为患,是他最不可能做的事。偏偏那人是姜娆,容渟只是宠溺地摇了摇头,便跟在姜娆身后,一道往西走。
姜娆听到他跟上来的脚步声便有些放心,他太沉闷,不知道什么好吃,不知道什么好玩,成天纠结的,不过是些她会不会跑这种杞人忧天的事。
她知道他执着于她,可是世界本身,比她更值得执着。
“年年。”
姜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容渟。
容渟浅浅笑着跟上来。
她不让他问,他就不问了,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她拿捏着,他快步走到姜娆身侧,高大的身影几乎能将她完全罩住,问,“什么时候和我说一说你那些梦?”
姜娆一下哽了哽,看着容渟无辜带笑的神情,心里头好气又好笑。
小心眼,果然小心眼。她不过堵了他一句话,他就非要看一看她有话不能说的样子。
可是她那些梦……她不信沈琇莹仿佛疯了一样说出来的那些话,她明明梦到过他们一起白头的模样,只是当初梦到时,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能逃出来罢了。
可就算这样,她仍然难以知晓自己在梦里的心境,以容渟这种多疑性子,说给他听了,兴许又得疑神疑鬼,多想许多。
姜娆努了努唇,“以后。”
“以后?哪个以后?”容渟气音带笑地追问。
姜娆耍起了赖,重新转过头去,大步往前走,“反正我们还有好多以后。”
身后却没传来脚步声。
姜娆走出几步,察觉到异样,回头。
容渟站在她身后,月光落进了他的眼底,干净清澄。
“倘若真有来世今生。”
“下辈子,换我什么都记得。”
“换我去找你。”
第178章 番外2 日常+养崽
秦淮河边一向都很热闹, 两侧店铺林立,夜晚时卖杂货的小贩走街串巷。
姜娆虽然安静,却不是能受拘束的性子, 在宫里待了那么久, 空对着红墙绿柳,有些看厌了宫里的景色, 今夜趁着送小姨出金陵的机会,到秦淮河边逛一逛, 倒是十分难得, 目光贪恋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即使未着帝后礼服, 怕被人认出来, 他们没敢往人多的地方走。
从小贩手里买了糖葫芦, 便拐出了小巷。
姜娆把糖葫芦分给容渟, 容渟缓缓摇了摇头。
姜娆记起来他不喜欢吃甜的, 也没有非得让他将糖葫芦吃掉,自己咬了一口,赞叹了声“好甜”, 举着问容渟,“你真的不尝一尝?”
她知道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可是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喜欢的。这串糖葫芦上裹着薄薄的糖衣,酸甜可口,兴许能让他喜欢上。
小巷无人,月光照亮了道路的一半, 余下的一半被压在墙面投下的阴影中, 黑黢黢的,容渟看着姜娆,忽的低下头去, 亲了姜娆一下。
再抬起头来,他淡淡笑了,“甜的。”
姜娆的脸蹭的红了,举着那根糖葫芦的手忽就无处摆放,正要说什么,身后传来了小孩的声音。
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追着另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着急忙慌地从姜娆身边跑过。
女孩频频回头,喊着,“快点,再慢一点,烟花就没了!”
姜娆忙给两个孩子让开路,她一贯喜欢小孩,小家伙一个个的,又柔软又可爱,目光黏在他们的背影上,有些移不开。
容渟咳了咳,将她视线牵了回来,“那是田少卿家的儿子与付家千金。”
姜娆有些诧异,“你怎么认得?”
容渟指了指道路另一侧。
几个小厮喊着“少爷”“姑娘”,也从小巷这边跑来。
姜娆怕被人认出来,忙用袖子挡了挡脸,直等到杂沓的脚步声过去了,她才将衣袖放了下来。
容渟淡笑,“这两家住处相邻,田家的小公子与付家的千金关系一向不错。”
姜娆含着糖葫芦,心里生出了一点渴慕。
想让那两个小孩变成她和容渟。
若说她最遗憾什么,莫过于没能在小时候遇见一次。
……
回宫后,在小巷里遇到的那两个匆匆跑过的小孩,总在姜娆眼前晃悠,她心想着是自己无事可做,脑袋里便总想些有的没的,去内务府那边要了今年的账目核对。
内务府里一位年老的女官对姜娆说道:“娘娘,圣上小时候去狩猎场被拐走过一回,十三岁那边又在狩猎场受了伤,殿下可还愿意到狩猎场去?若是今年不去秋猎,这边也就不准备了。”
“待我问过圣上再定。”姜娆说完,忽的皱起眉来,“你方才说,圣上小时候被拐走过一回?”
女官点头,“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殿下不过六七岁,回来时浑身是血。”
姜娆心里面生出几分异样,忙问,“那你可能记清,具体是哪年的事?”
女官顿了一下,半晌道:“元德十二年。”
姜娆咬了下下唇。
元德十二年,和她在灯会被贩子拐走那年,刚好是同一年。
姜娆没有再问是哪一日。
她被拐走是哪日,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找到容渟,容渟见她来,试了下她手冷,主动将她的手揣进自己怀中。
“这会儿不躲了?”姜娆想伸手掐一下他的腰,又被他大手牢牢按着,动弹不得,她嘟嘟囔囔,小时候还不让我抱。”
容渟一下便明白了。
他脸色稍沉,呼吸声像是叹气,问姜娆,“你如何知道的?”
“今日嬷嬷来问我,今年还要不要去猎场围猎,同我说了前些年的事。”“我便知道了,当初那孩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