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姑姑端着粥近前, 软声劝道:“太后多少吃一点吧, 昨个晚上就没怎么吃, 今早再饿一顿,身子也受不了呀。”
冯太后闭着眼轻叹一声:“拿下去吧, 哀家不想吃。”
说完她站了起来。
大约是在佛案前跪得太久,加上久未进食, 冯太后有一些晕眩,还没等站稳先打了个晃,往前栽倒。
安然姑姑赶紧将碗放下, 上前扶住冯太后:“太后当心!”
安然姑姑语气中满是担忧,自从太子驳了太后为冯氏体面下葬的懿旨,她前去请太子过来, 却被太子无视之后,太后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安然姑姑知道太后这是心里烦闷。
冯家和冯氏接连崩塌,如今皇帝也病重在床。
无论是朝野上下,还是宫中内外皆由太子一人说了算。
太后连最后的一点儿荣尊都只能困在这小小的慈宁殿里了。
安然姑姑想到太子今早终于来给太后问安, 可却是为了要一道赐婚的圣旨。
当时太后刚醒,就和太子两个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子话,连安然姑姑被请出了门外没让听。
因此没人知道,太后与太子到底说了什么,太子又是如何说动太后同意下这一道旨意。
但是安然姑姑了解太后,她看得出来,太子来这一趟,太后心中必然是不快活的。
自从太子走后,太后就一直在佛堂里默默诵经,滴水未进,连早饭也没胃口吃。
安然姑姑心里着急,却也知道太后的脾气,劝是劝不得的。
想着太后到底还是挂念小辈儿,叫了马上要出阁,近来一直在给自己准备新嫁娘寝衣和未来夫家备礼的永乐公主穆绛鸢过来。
让公主劝劝太后,好歹用一些粥汤,免得饿坏了肠胃。
穆绛鸢听话地过来劝了,只是太后没让她进门,安然姑姑也只能又让公主回去了。
眼下送进来的这碗粥,已经是热了又热,温了又温,看到太后虚弱无力的样子,安然姑姑心疼得眼眶泛红。
“太后,您即便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呀。”
安然姑姑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的宫女们跪下向安庆长公主问安的声音。
“母后!”安庆长公主毫无心思搭理外面向他请安的宫女,直接推门进来。
因为安庆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又是皇帝的姐姐,出嫁前便在宫里横行霸道,如今依然如此。
门外跪着的都是品阶不高的宫婢,除了安然姑姑,没人敢阻拦她。
因此她毫无阻碍地就进了太后的佛堂。
安然姑姑见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也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事情。
长公主与沈家女之间的恩怨过节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京中上下,谁人不知?
长公主今日过来定是因为听说了太后赐婚沈家女一事,想要找太后讨一个说法。
安然姑姑初闻太后赐婚一事也是惊讶无比。
抛开太后冯家与太子这些年的恩怨,沈家女一个妇德有亏,又早已有了夫婿的妇人,于情于理都坐不得太子妃之位。
便是要做个侍妾,也得做些表面文章,隐姓换名后才能送到东宫里去。
太子竟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沈家女求赐婚懿旨,可见是对那沈氏心中重视到了极点,也珍视到了极点。
安然姑姑想起自己之前见到过沈氏一面,秀眉杏眼,皮肤莹白,一头乌发油亮顺滑,模样生的俏也罢了,偏偏身段也是妖娆婀娜。
的确是个狐媚子的长相,竟然能勾得太子为其如此疯狂。
这样的一个女子,太后会答应太子赐婚,太子恐怕是得做出些割舍和代价才行。
但安然姑姑想到那日见到太子时,他威严的气势又觉得很有可能是太后被太子威胁了什么,而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
否则,太后又为何如此闷闷不乐,心中郁烦到食不下咽?
如今长公主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来了慈宁殿,让安然姑姑心中一跳,忙出来拦了一下。
“老奴见过殿下。”
长公主满心都是想要问太后一个明白,为何要如此对她,为何明知她与沈氏之间的恩怨,竟还要为太子赐婚沈氏!
她毫不客气地想要越过安然姑姑,却被安然姑姑死死地拦着。
“安然姑姑!我敬你母后身边的老人了,可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公主本就又气又急,被安然姑姑一拦彻底怒火中烧。
“殿下!太后她老人家从昨晚起就水米未进,此刻体弱气虚,又在佛堂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您若是心中对太后又半点儿心疼,都不该如此咄咄逼人才是啊!”
长公主直接扬手给了安然姑姑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起我来了?!”
“住手!”冯太后方才缓了缓,已经从晕眩中恢复过来。
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阻止了长公主还要再给安然姑姑一巴掌。
“安然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对她竟没有半点儿尊重,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母后吗?!”
冯太后看着自己女儿因为愤怒抓狂而扭曲的脸,又是气她这么多年没有半点儿长进,又是无奈自己当年着实不该惯她太过。
长公主一见到母亲,委屈之情更是从心头冒了出来。
“母后!您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冯太后烦闷地拧着眉,她为何要这样做?
若早知今日,她当年便不会对太子的恳求视而不见,也不会任由太子在外这么多年。
如今太子羽翼已丰,无论是她还是皇帝,都已经不能阻止太子做任何决定了。
今早,穆衡在宫门刚一开启的时候便直接策马入宫,直奔太后所居住的慈宁殿而去。
太后方才起床,安然姑姑正在一旁伺候着,听到太子来了的时候主仆二人皆是一怔。
随即又想到近来太子与皇帝之间似乎为了赐婚之事起了龃龉。
也不知是谁家女儿让太子和皇帝之间谁也不肯让步。
今日太子突然前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
安然姑姑心里还记恨穆衡之前对太后的无礼和无视,有心想要晾一晾他。
“太子既是来请安的,多等一会儿也使得,正好跟太后表一表孝心。”
冯太后也不可置否,只任由安然姑姑去处理。
她心里还在为了侄女废妃的身份被葬在皇陵之外而生气,自然也不想如了太子的意。
既然他心中没有将自己当做祖母,她又何必去讨他的高兴?
眼下她已经彻底无牵无挂,太子也好,皇帝也好,随他们去吧。
她只念好她的经,看着永乐出嫁就足够了。
安然姑姑出去了一趟,却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枚玉佩。
太后看到那枚玉佩之后,脸色一瞬间就变了,问道:“这玉佩哪儿来的?!”
安然姑姑不明所以,方才她出去之后,太子便将这枚玉佩交给了她,只说让她拿给太后看看。
冯太后心中惊疑不定,脸色也算不上好看,她让安然将穆衡叫进来,然后让安然带着宫婢们出去,不许任何人守在外面。
安然姑姑不知道太后为何如此兴师动众,但她仍照做了。
穆衡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到慈宁殿中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也不记得慈宁殿里原来是个什么模样。
太后也与慈宁殿一样,在他的印象里淡漠的连个影子都寻觅不到,他进来之后,直接坐在了太后的面前。
穆衡淡淡地笑了笑,道:“给太后问安了。”
“你要说什么便直接说吧,无需拐弯抹角。”
冯太后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方才穆衡进来后的短短几息间,他的情绪就已经调整了下来,眼中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对穆衡要说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可惜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多少泄露了她对玉佩和玉佩主人的在意,落在穆衡的眼中便成了破绽。
穆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说了一段往事。
“当年,冯家有女恰值妙龄,被选做了秀女,待来年春日入宫选秀,皇帝年迈,此次选秀为的是皇帝膝下的几位皇子。对于世家贵女而言,几位皇子都年轻有为,又各个生得一表人才。但凡被选中,作为正妻,将来就有可能母仪天下。
“有一个被选上的秀女不暗暗欢喜,只是那心有所属的冯家女心。
“冯家女属意之人乃是她私塾先生。那位先生姓魏名唤长谦,生得倜傥,人也温和,称得上一声公子如玉。
“冯家女与那魏先生情愫暗生,一个借着讲课,一个借着听课,二人眉目传情,以诗文表意。”
冯太后眼眸低垂,岁月侵染,她眼角早已被风霜刻下痕迹,听到穆衡讲述旧事,虽然表情仍能保持住不动声色,可指尖攥着玉佩已经发白,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穆衡仍接着道:“千金贵女与私塾先生起了情愫这种事,倒也常见,那冯氏女原想着求家里帮忙疏通一番,辞了秀女之名,好与那魏先生双宿双栖。
“可惜,冯家又怎能允许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嫁给一个穷又没有前途的教书先生。冯家女才开了口,就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通,那位魏先生更是被爆打一顿,赶出了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