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们歌舞赏得多了,跳得也就中规中矩,不算出奇,最后舞女们摘下面纱,娉婷献礼。
这宫中的老人皆是脸色一变。
领舞的舞姬眉目极像已故的皇后,尤其是在妆后,低眉顺目的温婉模样与年轻时的尚宫怀袖简直如出一辙。
本来在打瞌睡的宁宁感觉到身边的气氛变得好生诡异,她看看爹爹,脸色难看,再看雪翠,连雪翠都像是在生气,宁宁这才去注意到舞姬。
宁宁是不记得娘长什么样了,但她见过画像,这个女人和她娘长得好像。
宁宁一点都不觉得亲切,反而霎时间火冒三丈,舞姬已乖顺地退下了。
萧叡自不可能就因为一张脸对这个女人动心,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时机未免有些巧合。
长得和怀袖这般像的女人可不好找。
背后或许有人指使。
萧叡饮一杯酒。
心想,还是先留下看看再说。
隔日,宫中便多了一位原本出身贱籍的美人,还未赏赐名分,但起码被接进了宫。
虽还没被皇上召幸,后宫众女也不免在私底下嘀咕开来,没想到好不容易熬到皇上愿意亲近后宫,却被这个不知道从哪杀出来的贱人给截了胡。
安乐公主很快也知道了。
宁宁一面用着一碗甜羹,瞧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甜甜地问雪翠:“雪翠姐姐,我没见到那位罗才人,听说长得与我娘很像,是真的吗?”
雪翠道:“奴婢不知,奴婢也未见过她。”
宁宁用完早膳,去御书房念书。
秀姐儿、慎姐儿也在,歇息的时候,宁宁就与她们讲罗才人的事,她道:“那些人定是故意按着我母后的相貌选了人来,想要狐祸我父王。”
秀姐儿性子腼腆一些,这寻常的权贵人家,但凡有点规矩的,也不会让一个舞姬进院子作妾,反倒是皇家,总是不守规矩。
其实私下大家也不是没议论过安乐公主的生母,那位最得皇上宠爱的女人,未入后宫时要她做六局尚宫,四品女官,一入后宫便是皇贵妃,甚至还以平民女子的身份封了皇后。
是大齐建国以来,出身最低的一位皇后了。
秀姐儿说:“长辈的事,我们不好妄加议论。”
安乐公主敢非议后宫妃嫔,她们却要避嫌。
宁宁冷哼一声,转念一想,换了个说话:“你们知不知道那种家中来了个惹人厌的小妾的故事,给我讲讲。”
三人就凑成一堆,开始聊起了京中权贵的后院之事。
宁宁好奇地听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雪翠站在一旁侍奉宁宁,她一看宁宁的神情,就知道小公主又在打鬼主意了。她自江南回来以后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静不下心,大概是见了姑姑一面。
她在这宫中日日殚精竭虑,眉心都要有皱纹了。当年她为了家里人留下,家里人却没什么出息,弟弟在举业上并无寸进,前年拿她从宫中寄回去的钱娶了媳妇儿,家里还写信问她,能不能让她给家里人谋份差事。
真是做梦。
大概是年纪长了,她有时觉得有些人虽然血脉相连,却算不得是亲人。早知如此,她当年就该跟姑姑一起走,也不至于一直困在宫中如履薄冰。
但为着小公主,她才心甘情愿。
每次看到小公主的脸庞,她想起姑姑,心下便又坚毅起来。
姑姑一定想要把小公主带走。
她又望了小公主一眼,可近来她总觉得除了脸蛋,小公主越来越不像姑姑了,反倒和皇上越发相似。
月末。
雪翠因为是有品阶的女官,有三月一次的探亲假,公主知道她要回家,还给她装了一盒子点心,又给了赏赐。
雪翠颇为风光,出宫时乘的都是公主指使的马车。
她才到家,撩开马车帘子,便见到爹娘、弟弟、妹妹、弟媳,都在门口等她,还有邻居过来看热闹。
雪翠回到家,全家人都像是供佛似的供她。
雪翠今年十九,正是嫁娶的好年纪。
进了屋里,她娘叮嘱她,说她得皇上、公主器重,一切向着主子,千万不可自毁前程早早出宫嫁人。
雪翠心下冷笑,当然是她留在宫里,才能给全家人更好的前程,都在指着她呢,她还这样年轻,就想哄她在宫里孤老一辈子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宫里当奴婢是什么日子,还以为吃香喝辣呢。
傍晚,有个挑货郎沿街叫卖。
雪翠听见,过去称了一钱瓜子吃,她拿了东西回屋,拆开纸包,纸上写着几行字。
雪翠读完,将纸扔进炭盆里烧了,翻一下炭火,便什么都找不到了。
这是姑姑给她写的信。
让她想办法指引小公主知道当年的往事,知道皇上对她的娘亲都做了什么。让小公主看穿他父皇慈父的假面,再看看小公主会作何反应。
看她知道以后,是要那个假仁假义的父皇,要是更为娘亲感到伤心。
这并不难,雪翠想,小公主既聪明,又充满好奇心。
她隐约感觉小公主已经开始怀疑皇上所说的话了,只需稍加指引,小公主就会自己去查。但之后会如何,她也拿不准。
第106章
雪翠只在老家歇了一天, 隔日一早便启程回宫,下午抵达宫门,示令进宫。雪翠是宫中的得意人, 又是个美人,她常跟在公主身边, 公主深受圣宠, 宫中上上下下哪都敢去, 是以雪翠也有不少人认识,小兵们带她十分恭敬。
她身着黛绿色低等女官服,乌鸦鸦的发丝抿得一丝不乱, 发髻上只有一支朴素的银发钗, 只是站在那,瞧着就与别的宫女不一样,通身上下尽是威严气派。
进宫之后便得步行了, 雪翠如今还只有七品女官品阶,不似姑姑当年, 四品女官出行都有软轿可坐。
皇宫太大, 且得慢行,她从宫门口一路回到安乐公主随陛下一道住的乾清宫足足走了将将半个时辰。
彼时, 小公主正在骑射场练弓。
宁宁玩得出了一身汗,身上也沾了一身尘, 回来便要洗澡,正巧赶上雪翠回来, 便由雪翠给她洗澡了。
宁宁的手臂搭在浴池边上, 由着雪翠擦洗,她看着雪翠,突然问:“雪翠姐姐, 我听他们说,你打小就跟在我娘亲身边伺候,但为什么你以前没跟我说过呢?”
雪翠连动作都没停滞,柔声道:“您母亲曾教导过奴婢:口如扃,言有恒;口如注,言无据。”
宁宁皱了皱眉,别人越是不说,她就越是好奇:“我是公主,我命令你说。”
雪翠仍是摇头,她困扰而祈求地说:“若说了,雪翠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您若想打听您的母后,还是问皇上吧,奴婢不敢多嘴。”
雪翠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算错。
宁宁还是怜惜娘亲给自己留下的人,纵使不满,还是没再追问下去,气鼓鼓的闭上了嘴。即便她年少,她也能隐约感觉出身边的奴才亦有不同,有的供她驱使是因为听命于陛下,此乃绝大多数,也有的是崇敬她的母亲,雪翠便是其中之一。后者待她更加忠心。
可这宫中上下,说到底,所有奴仆都是皇上的奴仆,不是她安乐公主的奴仆。
就像现在,她只是想知道母亲的事,问遍了身边的宫人,竟然没一个人敢坦白告诉她,再说些不痛不痒的事。
去问父皇更没意思,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套。
她想起在临安与复哥儿玩,复哥儿的爹爹也去世了,对她说:“我爹爹是打仗死掉的。”
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娘是仙子,她生下我之后,就元神脱壳回天上去了。”
复哥儿睁圆眼睛,却没有应和她的想法,欲言又止地说:“是吗?这是谁告诉你的啊?我为什么觉得像是骗小孩的?”
比她还小那么多的复哥儿担忧地望着她,虽然语言比较委婉,但显然是认定她是被人哄骗了。宁宁以前在京城跟别人说这些时,从没有人这样回应过,顿时让她面红耳赤,觉得羞耻难当。
她一向是人人夸赞的聪明小孩,从未被人当成傻子看待。
她一路上回来,琢磨到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从没有人嘲笑过她。
她一下子恍然大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被骗了。
宁宁洗过澡,雪翠给她擦干、熏香头发,她坐在高高的榻沿,晃悠一双小脚,雪翠给她套上小袜子。
宁宁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袜子,却道:“我之前看秀姐儿和慎姐儿,她们都有娘亲给她们做肚兜和袜子,只有我没有年轻。”
梳过头发,雪翠把梳子放进妆奁镜匣中,宁宁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说:“先别关上,我要拿个玉佩戴。”
宁宁挑拣着盒子里的翡翠首饰,问:“雪翠,他们都说我娘亲很喜欢翡翠,她喜欢哪种啊?”
雪翠答:“娘娘多戴水蓝冰种的,但她更爱戴镯子,尤其是贵妃镯。”
宁宁便拿了个相似的来戴。
娘亲连件首饰、衣裳都没给她留下,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失火,都被烧毁了。
想到这,宁宁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我小时候住过的宫殿,那座被烧毁了的宫殿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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