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珠闭着眼,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晚上,她就做春/梦了。
她口里呐呐地,紧皱秀眉,不知是在历经一场男女间的床帷间上极致欢愉,还是极致的绝望与痛楚。
她被一双冷酷、阴鸷暴戾的眼睛吓醒了。她啊地一声,惊叫直坐起身。
屋内,灯烛微微地闪烁着,儿子熟悉细细的呼吸声,均匀起伏。
蔻珠仍旧置身如梦中,半天,才回过神清醒一些,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脸,心脏咚咚咚快要跳出喉咙。
她给儿子一边盖着踢开的小被子,一边想:她和这男人到底发生过什么,过去有何种经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弄个清楚。
绝不能被人就这样玩弄于鼓掌之间。绝不能!轻眯起眼,她表情冷漠,透着绝然。
***
七月十五,小镇也有个十分隆重河灯节。
外面晨光初曙,蔻珠如往常,早上起来去厨房,轻轻揭开炉上锅盖,只闻一股香气扑鼻的米粥香,旁边,还有些馒头包子之类早放好在盘中,依旧用一双筷子压了一张小纸条:“记得要吃早膳……”
然后今天又多加一句,“今天,我会争取早点回来,晚上小镇有个河灯节,我带你和儿子一起去逛。”
蔻珠表情复杂抿抿唇角,想想,不知为何还是把纸条揉了,甚至扔进厨房灶膛里。
她这几天,医馆的病人渐渐多起来,和苏友柏也是常常忙得不可开交。
“咱们小姐是总兵府陈大人的千金,难道,也要排队不成?”
一道小姑娘伶牙俐齿脆生生、趾高气扬嗓音,蔻珠此时正给一老妪把脉,让她伸舌头给自己看,不禁微一愣怔,循声望去。
馆厅排满长长队伍,有好些病人,手捂着肚,看样子非常急。
那位小姑娘丫鬟打扮装束,搀扶一小姐,从衣着看,小姐气派富贵。
蔻珠给老妪看完病,写了药方,交给一小药童嘱道:“快去给老人家抓药吧,三副就够了。”
又嘱咐了些好些话,说药应当如何煎服种种。
那位小姐身穿一身杏黄绸缎夹纱罗裙,头戴宝石碧玺钗簪,耳著珍珠,肌肤莹白如玉,看她的目光,骄傲,复杂,清高不屑味十足。
她一坐下来,在蔻珠对面正要伸手。
蔻珠面无表情冷道:“下一位?”并不理会。
小姐身旁的丫头把秀眉一蹙,正要说:“我们是总兵府上——”
小姐把手轻轻一扬,示意丫头住嘴。抬起下巴微微一笑,面对蔻珠:“请这位女医帮我现在看看,我很着急,好吗?”
蔻珠淡看她一眼,依旧说:“请下一位。”
“嘿!”小丫头叉着腰,“我说你这女大夫到底怎么一回事?懂不懂眼色?我们家小姐如今就坐你面前,你是瞎子没看见,还是故意瞧不起人?”
那位小姐又轻轻向丫鬟摆手示意住嘴。“这是怎么?”
她对蔻珠依旧问:“难道大夫给人看病,是要挑人的么?请帮我先号脉看看,我病情很急的。”
蔻珠这才抬眼睫淡看对方一眼,但见双眉如柳叶弯弯,盈盈水瞳不带丝毫泥尘气,妩媚,却又偏清高冷傲,有一股淡淡书卷气。
蔻珠整理号脉桌上的号脉工具,道:“外面写了有告示,人多先排队。待小姐排上队了,给您看。”
小姐点点头,“好,好。”她站起身,撩起纱帛,连说两声。“诗画,帮本小姐去排队。”
那丫鬟噘着小嘴很是气闷,没有办法,只得帮着她家小姐重新去排队。
蔻珠依旧淡淡地,没有表情,终于轮到排好队的这一位——“那个,袁大夫,我,我能不能去里面给您说说我的情况?”
蔻珠微一怔愣,打量下面这一位,只见容色憔悴,面皮萎黄,精神也是抑郁不济。是个三十左右的美妇人。“好。”
立即起身把人引到医馆的小隔断内间。蔻珠只当对方是妇科身上难言隐症,好心地,把门关好,又放下帘子,收拾收拾里面问诊的小软榻,请病患脱鞋躺下说帮她检查。
那妇人却一跪,两只眼肿得就跟核桃似,摇头哭:“袁女医,其实我也没什么病痛的。”
蔻珠诧了,表情茫然睁大了眼。妇人拽着她衣裙又哭:“你忘了我吗?去年,您到咱们府上来给我号过脉的,我三天了不吃不喝,是我夫婿专门把您请来的——”
蔻珠这才猛然想起,赶紧点头将对方拉起来。来镇上数年,她自然看了很多病人的,以前,去那间无良医馆打工赚银子,很多病人对她都很熟悉,尤其是女病患。现在,她开了新医馆,也是由于信任才来。苏友柏也是同理,他俩,把这医馆开在如此僻静角落,不容人被人发现,只有熟人介绍熟人,才渐渐病患多了。
蔻珠便请她坐,又给她沏茶,外面人多还在排队,只道:“你说,你怎么了?还是胃口心情都不好吗?”
她记得这妇人那年刚生了孩子,不吃不喝,常常看着孩子出神发呆。妇人抽抽噎噎哭,摇头:“我夫君死活不愿意放过我,我都已经跟他和离了,但是他知道我怀孕后,就把我又抓回去,令人日日监视看着——我也给他生了孩子了,本以为有了孩子后情况会好转,结果……总之,我必须要离开他!”
“袁大夫,求求您,您能不能给我开些假死的药,我快熬不下去了……”
假、死、的、药?
蔻珠脑袋啪地一声,好熟悉的表情,好熟悉的语气。她头开始痛。
“袁大夫,袁大夫。”女人还在求她。“成吗?请问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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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珠走出去时,头疼欲裂,一直没缓解过。
也不知是怎么给女人说了些什么样的安慰话,强打着精神,又号了十来个病人的脉。论到那位小姐。
蔻珠疲惫怠倦,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那陈小姐道:“我患有喘症,请了多少名医大夫都治不好。”
蔻珠给她把着脉,皱着眉,又让她伸手,又翻她的眼皮。“您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想要治愈,可能一时半会也没有法。”
又问了好些症状,是不是很容易咳,一天什么时候咳的次数最多种种。
陈小姐微微一笑:“刚才,我听袁女医说,您给人看病号脉是一视同仁的,我插队您不喜欢,可是现在,我好容易排上了,你却又说,这病也算轻,就是治不好,什么意思呢?”
蔻珠怔住,道:“我听不懂您这话。”
陈小姐下巴又是微微一抬。“你治不好,是因为您不想医治本小姐,对吗?”
蔻珠冷笑:“身为医女大夫,给人看病,是比病人还迫切着急想要将病人医好,在下方才说,您这病轻,是实话,但是不好治,也是实话。”
又道:“小姐不是说了吗,请了多少名医大夫,都不见效。”
陈娇娇道:“是,没错。但是本小姐却常听起这镇上的人夸你医术,说,你和那位苏大夫才是真正的华佗在世,有几个难产的孕妇,甚至都能动刀子把孩子给取出来,还能保证孕妇不死……怎么,一个小小的喘症,你都没有法子?”
蔻珠实在很疲倦,不想给她多说。“我从来没有夸过自己是什么华佗在世,是小姐您把我捧得太高了,我深受不起。”
“呵,是吗?”陈娇娇又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私人的恩怨,才不愿意给我瞧!”
然后,盯着她,似笑非笑,含着敌意半酸。蔻珠笑:“此话怎讲?”
陈娇娇:“我与您那位前夫的事,您想必是听说过吧?您可别装不知,您的那位前夫,之所以如今成为我父亲大人手下的参将,我父亲那么抬举他,就是因为,咱们整个镇子,都默认他是本小姐未来夫婿……”
是来和她抢男人?蔻珠笑了。“其实……”
她想了想,倒还淡静地说:“这位小姐您刚才也说了,那位是我的前夫,所谓前夫的意思,想必就是过去时了,再也没什么瓜葛牵连,今后,他想娶谁就娶谁,我也没资格过问……”
陈娇娇表情复杂盯她。“这是真的么?也就是说,您不会公私不分?是真的不会彻底治愈我这病了?”
蔻珠做了个冷淡厌烦的手势:“您要是不放心在下,可以去问问他。他的医术,比我好太多,还是我的师傅,我有好多不懂的,都是问他……”
指的是苏友柏。
陈娇娇没再吭声。她挑起那双复杂柳叶眉,一双美眸在蔻珠脸上细细梭巡打量着——
然后,陈娇娇突地听见自己心里咯噔沉了一声,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挫败感。
她声音喃喃地,说:“你确实很漂亮,也很有气质。”荆钗布裙,甚至都难掩其华。
她还是不甘心,又问:“你对您的前夫,就真不在意吗?有人已经上门来了,公然挑衅想你和抢男人,你也这么淡定不在乎?”
蔻珠方才微微一笑。“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抢都抢不来。可不是自己的,就算再拼得个鱼死网破,哪怕头破血流,又怎么样呢?”
说着,她脸色一变,好相似熟悉的心境——仿佛是她前半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