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败了?说清楚点!”此时开口的是刚刚那位言语豪爽不羁的皮草商,他的儿子刚成亲不久便应征去了前线,加入的正是赵括亲率的那支主力部队。
“赵小将军突围失败……带去的四十五万人马,全没了啊——!”随从声泪俱下,几度哽咽不止。
“不可能!”那位皮草商急冲冲地揪住随从的领子,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那可是几十万大军,就算打了败仗,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随从涕泪横流,已是泣不成声:“赵小将军中了秦人的奸计,攻打至长平时孤军深入遭遇秦军合围,将士们奋力搏杀死伤无数,剩下的亦全部沦为俘虏……却没想到,没想到秦将下令将战俘悉数坑杀……可怜我赵国二十万铁血儿郎,竟被他们秦人生生活埋了啊——!”
“畜生……一群畜生……”那位皮草商喃喃着,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倒退一步,几乎就要一头栽倒。
他唯一的儿子,那个最是乖巧孝顺惹人疼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当初,还是自己亲自送他去了兵营,行囊里还装着其妻悉心缝制的衣物……自己也曾希望子孙后代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可等到大军开拔的那一刻,他只希望孩子能够逢凶化吉、平安无恙。
可是现在,统统回不来了……他的孩子还那样年轻,才成亲不到一月啊!
原本热闹祥和的婚宴现场在经过短暂的死寂后,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接受不了如此灭顶的打击,直接当场晕厥;而更多的人则是呜咽恸哭,如杜鹃啼血,声声揪心……这个打击太大了,完全摧毁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彻底崩溃。
子楚早已酒醒,此时此刻的他呆呆地看着面前惨绝人寰的一幕,内心不知所措的同时,却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曾经在平原君府的筵席上所说的话。
妻哭夫、母哭子、子哭父……谁能想到,当日急中生智之言,竟一语成谶。
“该死的秦狗!今日定要让你血债血偿!”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几名宾客突然亮出兵器直指向面前的子楚。
那几人皆入过行伍,一身血性难改,如今更添国仇家恨,自然将矛头对准了子楚这个秦国公子,亦是这里唯一的秦国人。
仇恨宛若一颗火星,一旦点燃便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来……原本一屋子伏地哀泣的人们纷纷起身,叫嚷着上前要杀了子楚,报此血海深仇,场面瞬间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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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烟心灰意冷,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喜帕,正坐在精心布置过的新房内暗自伤心,不料墙外传来阵阵痛哭哀鸣。
“外面怎么回事?”她抬头问了句,又对窗子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许是客人们喝多了在胡闹呢,夫人放心,喜宴一结束公子就来陪您。”侍婢说道。
室外的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厉,像是长街上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在仰天哀嚎……
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哭?
“我出去看看。”琉烟觉得不对劲,说完便提着裙摆起身。
侍婢赶紧拦住她:“夫人,这不合规矩……”话音未落,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婚服层层叠叠比平常穿的裙裳不知重了多少倍,琉烟好不容易从房里跑了出来,然而大厅里的情节令她瞬间目瞪口呆。
眼前一地狼藉,桌案被人掀翻在地,横七竖八的放着,杯盘酒器砸得到处都是……
樊空羽带领一帮子家丁正拼命向外推搡着,欲将参加筵席的客人们往屋外驱赶,那些宾客指着她那位新婚丈夫的鼻子一个劲地痛骂,骂的内容不堪入耳;而她的丈夫则被吕不韦护着躲在了屏风后,面色发白,不发一言。
吕不韦余光瞥见琉烟,顿时急红了眼:“你出来干什么?!”
偏偏在这一刻,有人拾起地上的一块碗碟残片迎面砸向琉烟!
吕不韦一句“小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但见子楚奋不顾身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琉烟前面。
那块残片随即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锋利的边沿划伤了皮肤,登时殷红的鲜血顺着面颊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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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本是花月良宵春风一度,却因今日变故而令每个人都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琉烟受了惊,子楚命人煎了一碗安神汤,让她服下后即刻回房歇息,自己则简单处理了一下前额的伤便去找吕不韦。
前厅已被人收拾打扫了一遍,重新点上了明亮的烛台。
子楚来时只见吕不韦双手负于身后,不停来回踱步,烛光将他那轮廓分明的脸映得清晰无比。
看到他从房里出来,吕不韦三两步上前:“华儿怎么样?今天怕是吓得不轻吧?”
让子楚始料未及的是,对方一上来居然问起了自己新婚妻子的情况,他明显愣了一瞬,旋即如实告知:“已经服了汤药,早早睡下了。我怕她夜里醒来害怕,特意留了两根红烛,还让清风、明月留在房里守着,若有什么事也好随时有个照应。”
吕不韦这才稍稍安心,却又思及琉烟已嫁做人妇,自己刚刚之举委实不妥,遂圆话道:“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她爹在世时就为她的婚事愁白了头,生怕未来的夫君对她不够温柔体贴。如今我算是领教到公子的真心与悉心,把华儿交到公子手里,想来赵豪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
是啊,他亦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奋不顾身保护琉烟,而且先了自己一步。
挺好的,至少这个男人对琉烟是真的珍爱有加,并非一时之兴,如此他也就安心了。
子楚笑了笑:“你还真是活脱脱一个老父亲的口气,若不是知道慕华的身世,我都要以为你才是她的亲生父亲了……”说到这儿,淡笑敛去,唇角不由自主耷拉下来。
长平之战,秦军全歼赵军主力,光是坑杀的战俘就多达二十万。都到了这一步了,自己竟还能笑得出来?!
“先生对此事怎么看?”子楚始终觉得坑杀俘虏一事很是蹊跷,且不论这么做有没有必要,对于秦军的主将白起,他虽未谋面,但也听闻对方有勇有谋、用兵如神,却并非好战嗜杀之人,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相信坑杀赵俘是白起下的命令。
“我已着人查过,长平之战中秦军的主将虽然是白起,但献计合围赵括之人是公子涯。”讲到这个人时,吕不韦的面色异常严肃。
“十一弟?”子楚略一思忖,目光随之黯淡了几分,“他自小熟读兵书,武功超群,垂髫之龄就被送入军中历练。在一众子嗣中,父亲的确十分看重他。”
他还记得华阳夫人曾有意将公子涯过继给自己,却因其母死活不肯而作罢。
吕不韦接着说道:“根据我的推测,坑杀降俘极有可能是公子涯的提议,或许他用了什么话术令秦王同意了这个提议,而白起不过是命令的执行者。”
“所以,你的意思是十一弟他……”子楚的气息渐渐变粗,胸中隐隐作疼,眼前亦一阵阵发黑。
“医师说过,公子的旧疾尚未根除,切不可让情绪大起大落。”看他脸色不对,吕不韦连忙提醒道。
子楚摆了摆手:“无妨。”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自己在邯郸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而赵国战败,二十万俘虏被生生活埋,面对这样的血海深仇,那些失去了至亲的赵国人自然是恨不得要自己的命!
届时,他的十一弟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铲除了夺嫡之路上的一个劲敌!
好一招借力打力,借刀杀人!
随之而来这一夜甚是难熬,邯郸民众将王孙府围得水泄不通,拍打门板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甚至几度欲强行冲破大门。
樊空羽加强了守卫,府邸四周皆安排了家丁手持刀剑棍棒严阵以待,谁也不曾合眼,不敢入眠。
第280章 番外 邯郸忆8
秦赵之战自秦国出兵伊始, 到赵国割让上党,再到秦国获胜,共耗时三年有余。
经此一战, 赵国元气大伤, 精锐损失殆尽, 再无力与秦国全方位抗衡。
长平之战后又三年, 秦军乘胜追击,兵分三路东夺武安、西取皮牢、北占太原, 意图一鼓作气灭赵吞韩,邯郸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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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儿,政儿……”一名高挑美艳的女子提着菜篮子,站在街边举目四望,脸上写满了焦急。
虽说是少妇的打扮, 但她那姣好的五官犹带着几分少女的清纯明丽,看着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正值青春正好,芳华曼妙。
少妇正心急如焚,蓦然被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扯了扯衣袖,她一低头, 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赶紧将孩子搂进怀里:“政儿,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娘亲差点急死了!”
孩子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小声嘟囔,目光里带着恳求:“娘亲, 我想要那个……”
少妇一摸兜里所剩无几的银钱, 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抚了抚孩子的发顶:“娘亲没有带够钱, 下次再买,好不好?”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政儿乖,父亲给你买。”
琉烟转过身,见是子楚,眉梢微微一蹙:“你出来做什么?赶快回去,莫叫人给认出来了。”
自长平一役后,子楚为求自保不得不深居简出,局势紧张时,连吕不韦都被迫关停了数家在邯郸的店铺。
尽管已经过了三年,然而彻骨的仇恨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弭淡去,时至今日,子楚依然如履薄冰,不敢堂而皇之上街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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