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金又算得了什么,自己欠对方的二十万、两百万就能偿还得了?
回应他的,仍是无言的拒绝。
吕不韦亦默默垂了头,他不奢求得到原谅,也从未想过两人能够回到最初,他只希望琉烟有朝一日能忘了自己这个无情无心之人,好好地过下去。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再理自己之时,琉烟忽然启唇:“你可以陪我去街上走走吗?邯郸城这么大,我还没好好逛过。”
听了琉烟这个不算请求的请求,吕不韦怔然,之后便是禁不住一阵心酸。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他将琉烟藏在了别苑,并且认为拥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加上自己时不时的陪伴已是足够,却从未想过对方几年间竟都未曾出过这间别苑一步!
他打着“爱护”的名义,用华丽精致的牢笼将她当作金丝雀一样圈养,最后更是残忍地将这只可怜的笼中鸟拔除羽翼,让其永远无法飞出囚笼!
可即使如此,曾几何时他依然自诩为是这可怜雀鸟的恩人,甚至一度觉得鸟儿何其幸运,能够待在自己精心准备的温暖笼子里不愁吃喝不惧严寒……
他的琉烟,那个屡次勾动他心弦的丫头居然深爱着自己这样一个人渣!
·
这是琉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走在邯郸的大街上,八岁那年,她被卖到了醉仙馆,此后便是日日无休止的劳作以及鞭笞板子,吃尽苦头,朝不保夕,虽身处最繁华的闹市,却与刑囚无异。
后来吕不韦将她带了出去,住进了吕家的一处偏苑,不论外界曾传言吕家这位年轻的家主多么桀骜不驯,琉烟只知这个男人待她极好,她亦甘愿就此画地为牢。
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徒步逛了大半个邯郸城,尝了街市上各种点心小吃。
琉烟还围观了以前从没见过的街头杂耍,耳畔不时响起人们的拍掌喝彩声,吕不韦隔着袖子紧握着她的手,琉烟慢慢转过头。
人山人海中,他们缱绻相望,两道目光碰撞交融,两颗心却渐行渐远……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准备打道回府。
“你今天已经吃了不少糕饼糖食,再买这么多,万一吃不完就霉变了。”见琉烟手上提着好几袋子的糕点,却还打算进一家蜜饯铺子,吕不韦连忙拉住了她。
琉烟回过头看着他:“可我很喜欢吃甜食。”
她向来懂事听话,即使吕不韦布置的课业再枯燥,也从不耍赖或者使小性子。
吕不韦不禁抿唇笑了笑,小丫头难得任性一回,便由她去吧……遂掏出钱袋里的余银,将店里每样蜜饯都打包一份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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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秦王孙大婚,迎娶商贾之女赵氏,十里红妆倾城,轰动整个邯郸。
吕不韦倾其财力为赵家遗孤风光大嫁,一时间传为美谈。
别苑的居室内,琉烟坐在妆镜前,已经换上了喜服。
吕不韦屏退了其他下人,继而缓缓走到了新嫁娘的身后。
“吉时快到了,就让我……来为你梳头吧。”他边说边打开妆匣,拿出一把桃木梳,然后挑起对方的一束青丝,轻拢在掌心。
琉烟父母早亡,又没有其他叔嫂长辈,吕不韦说自己待她如父如兄,理应为其梳妆送嫁。
琉烟一头乌发生得极美,吕不韦将其拢在掌心里,用木梳一点点自上而下顺过,仿佛细数他们俩共同走过的经年岁月,目光一直落在迤逦而下的青丝上,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吕不韦一面打理,一面轻声念着喜娘特意交代给他的吉祥祝语,最后将那支凤穿芍药的步摇插在了琉烟刚刚绾成的同心髻上。
长发绾君心,愿作同心结……此刻的吕不韦并不知道,琉烟这一头长发,将生生困住他之后的很多年。
而今,他的丫头终于要嫁人了,从今往后,便不再属于他了……
琉烟起身,提着长长的衣摆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接着抬眸望向他:“好看吗?”
吕不韦点了点头:“出嫁不能苦着脸,如果你能笑一笑,就更好看了。”
“可我笑不出来……”琉烟说道。
结发之人不是心心念念的意中人,那么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这些愿望对自己来说便没有任何意义。
“秦王孙品貌不凡,且对你一见倾心……你嫁与他,定会幸福。”
琉烟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若此为你所愿,那么我便会幸福。”
“我明白,你还在恨我……”许久,吕不韦终于叹息。
“你上次也问过我同样的话,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琉烟幽幽地凝望面前之人的双眼,认真地开口道,“迄今为止,对于我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虽无恨,却有怨。”
彼时,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喜娘一身罗绮锦缎,兴高采烈地候在门外,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吉时已至,公子已在屋门口等候接嫁,新娘子可以出来啦——!”
院墙外依稀能听到马蹄与车辙的声音纷至沓来,以及人们欢呼雀跃、闹腾喧哗。
车马喧嚣中,吕不韦定了定神,缓缓向琉烟伸手,启唇:“走吧。”
戴着鸳鸯交颈金钏的纤纤素手放进宽大的手掌,二人双双携手起身,一步步朝着室外走去……一如当年,她被那个冷淡倨傲的青年牵着小手,怀揣着七分不安三分好奇走进这间富丽堂皇的宅院。
她来时身无旁物,但心怀希望;走时嫁妆丰厚,却心如死灰。
他牵她来时面无表情、心如止水;他送她走时五味杂陈,心乱如麻。
屋外,日头尚未退去,余晖晚霞布满天际……
子楚已经在别苑的大门前等待多时,本就风华正茂的年纪,庄重华美的玄金色婚服加身,象征着喜庆的红纱层层覆在腰封以及衣裾上,金线绣成的蟠龙纹缠绕于领口与袖间,衣料做工无一不是上上之品,更是衬得他玉树临风、翩然若仙。
小五与小六一左一右在他身后,一人抱着一只扑棱着翅膀,引颈高歌的大雁。
吕不韦牵着琉烟抬步迈过门槛的那一刹那,子楚的眸子里闪过满满的惊艳……
亲自送嫁,亲手将琉烟的手交送到子楚的掌心,那一刻,他似乎听见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碎裂了……
终是木已成舟,爱隔山海,他不会回头,亦无法回头。
第279章 番外 邯郸忆7
喜宴就设在子楚自己的王孙府, 请的掌勺师傅是邯郸最有名的酒楼望春楼的大厨,山珍海味、美酒佳酿自不会少,到场的宾客都是邯郸城各个阶层的名流。
新人礼成后, 新娘便被侍婢扶进了房里, 而新郎则留在厅堂内与众人敬酒寒暄。
子楚不喜这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场面, 也无意和这些并不相熟的赵国人谈笑风生, 何况此刻心上人就在房里等着他,如何能不心急?
但此时筵席刚刚开始, 他也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百般不情愿,手执酒盏换上虚伪的笑容,与在座诸位贵宾虚与委蛇、假意言欢。
这些人都是吕不韦请来撑场面的,他亦知道吕不韦处处为自己花足了心思,不管其中包含了几分真心实意, 起码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俩的命运是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吕不韦少年持家, 自小与父亲走南闯北,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酒量自不必提,场面上的交往亦是游刃有余。
而子楚从小居于深宫, 又不受宠爱, 君子六艺倒是精通,可论起酒量最多也就浅尝辄止,饭局应酬这些更是极少涉及,此时被人连哄带骗灌了好几杯琼浆, 走路的步子都有些打飘。
眼看这样下去只怕撑不到喜宴结束便要醉倒, 吕不韦遂挺身而出为其挡酒,然而见惯了诸多套路的宾客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根本不买他的账。
吕不韦一时间寡不敌众,只好先行讨饶:“你们个个海量,吕某自叹弗如。不过今日是人家小两口的新婚之夜,你们为难我不要紧,好歹也应替新郎官考虑一下,非得把人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才罢休?”
“吕老弟所言极是!良宵苦短,公子还没和新娘子行周公之礼,咱们就这么把他灌醉了也未免太那个啥……”说话的是赵国一个皮草商,此人性格爽直,讲话亦是大喇喇的没什么顾忌。
话一出口,众人不由得笑出了声,纷纷随之附和,让子楚“赶紧回房”“莫要让新娘久等”,其中还夹杂着行伍粗人的荤话。
子楚一向中规中矩惯了的,哪里应付得了这些,一张如玉面庞红得近乎滴血,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单纯羞臊的,尴尬得捏着玉盏边缘的花纹,讷讷的一句话也接不上。
吕不韦趁机插科打诨:“刘兄说得对,公子面皮薄,咱们就别打趣他了。你们还是见好就收,放人家新郎官回去洞房花烛吧,别让新娘子等太久。大不了我陪大家不醉不归,如何?”
众宾客一边笑一边应着“这还差不多”,子楚如获大赦,他是真的不能再喝了,要不是吕不韦替他拦着,自己估计真要被人抬着进新房了。
就在众人酒兴正酣之际,几名别家的随从不顾小五与小六的阻拦冲进了大厅,一进来便“扑通”跪倒,膝盖重重磕在了坚硬冰凉的地面上,掩面哭喊道:“败了!长平败了——!”
气氛突然凝固,所有人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吕不韦亦是才得知最新战况,敏锐的他率先察觉到不妙,由于子楚这时候还半醉着,便朝侍立在帘后的樊空羽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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