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阿花拿过粉黛, 轻轻为她遮掩上去。
嘴唇微张打了一个哈欠, 楚仟泠虽然有些困意,却也还算精神, “也不知怎的,总是心里慌闷,总觉得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伸出食指摇了摇,“一夜未睡。”
阿花仔细瞧了下, 乌青已经完全被盖了,让站在远处的阿庸将手里抬着的嫁衣发冠端来, “殿下,该更衣了。”
楚仟泠瞥了一眼, 温顺的站起身, 任由阿花折腾。
今日也是让阿花受累了,早早起来楚仟泠都心情不爽,分配来为她更衣梳妆的嬷嬷宫女总是聒噪个不停, 吵得她太阳穴直跳,最后只留了阿花和阿庸为她穿衣。
平日里,更衣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嫁衣繁重, 一道又一道,阿花将嫁衣一层一层为她穿好已经累得额角冒出香汗。阿花也只来得及拿出帕子快速擦拭一下,又让楚仟泠坐下,正正对着椭圆的铜镜,拿过专门为婚典准备的青黛、线笔。
头一次不用被罚的,阿花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抬起楚仟泠的下颌,另一只手拿着笔,小心地勾勒出好看的眉形。再用红粉脂,在她额心画了一个莲花型花钿。
左右看了看,侧开身让楚仟泠自己看铜镜。
铜镜中的人,面若桃花,环姿艳逸。双目顾盼之际,眉眼间自带了一丝媚色。
看着镜中之人,皙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肌肤,柔嫩鲜滑。莲花状的花钿在她额间太美,楚仟泠都不忍去触碰。虚晃的点了一下,沿着脸颊线一点一点滑下,最后像断了风筝的线垂落。
原来这就是她成亲的模样,她也是第一次见呢。
——
犹记得那时,她一心一意求一个一心人,身后有着皇帝撑腰,自然是要魏尧只娶了她一人。可那一世的悲剧也是历历在目。
和魏尧大婚那日,楚仟泠还没来得及画上新娘的妆容,穿上精心制作的嫁衣,魏尧和他的父亲就已经带着一直在暗中培养的暗卫逼进皇宫,众目睽睽之下刀剑划颈而过,杀了尚有命在的皇帝。
踩着无数的血腥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算是因为承诺吧,魏棕登基之后太子之位没有传给‘深得人心’的大儿子魏永,而是给了魏尧。
她却没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毕竟只是一个亡国公主。
亡国之后没多久,楚仟泠被魏尧一手掐着脖颈,硬生生带到了刑场。
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疼爱了她一生的太子、太子妃和一众哥哥们,在屠夫的宽大屠刀之下,人首分离。
她记得那时魏尧还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让她痛彻心扉的话,他说:“楚仟泠啊,你不是一直想做孤的妻吗?孤现在就成全你,从今天开始,你是东宫的太子妃。”
“我不……”
被他紧锢住腰,楚仟泠眼眶深红,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自国改朝换代之后,她每日以泪洗面却也无济于事。最后泪都流干了,心中最深的愤恨却没有办法发泄。
话还没说出口,魏尧便捏住她的双颊。那柔嫩未经风霜的脸哪里禁得住他的力气,没一会就红了。魏尧靠住她的额头,从别人的视角来看,就像是一对亲昵的小夫妻在那亲热。即使气氛温热,但魏尧的话却还是如一盆冰水从头淋下。
“不?楚仟泠你现在有资格和孤说不吗?你且记住了,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孤要让你站在这由你亲人之血构筑的皇城中,看着孤如何君临天下!”
那一夜,魏尧强要了她。
不过也仅仅只是做了那事而已,做完他就着中衣离开了,她那时心想,他应该是去找左娉了吧。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
无力的双手从软枕下摸出一把匕首,他连刺杀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许是防着她做出自戕之事,也许是防着她逃离,他在她身边派了十来个人,不让她有一丝意外。
楚仟泠就那样,在无限深仇之中,看着他和左娉在自己面前左右亲昵。她却又无可奈何,她手里除了那柄匕首什么都没有,又谈何复国?
唯一令她欣慰的,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阿庸还活着。阿庸生的开朗,总是会讲些民间的话本子来逗她开心,有阿庸在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受。
后来,魏棕不知何故,才登上帝位几年时间就暴毙在深宫之中,据传是龙阳之事太多,身体承受不住便死在了女人身上。
魏尧作为太子名正言顺的登基了。
可他没有让自己成为皇后,她只成了一个地位和宫女等同的彩衣,人人可欺。
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已经目睹他君临天下,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在意那些名分。毕竟那皇后的正宫之位是要给他的心上人的,怎么会让一个本就是罪人的女人占去。
——
魏尧立了左娉为后,却也不是后宫独她一人。每两年一次采选,后宫变得充盈。他一日去这个宫里,一日去那个宫里,大有效仿他父亲之意。看他如此浪荡,到最后还是身为母亲的皇太后出面,才轻微的遏制住他的这些不堪之为。
左娉为后好些年,一直未有孕,渐渐地魏尧也不去她宫里了。她日日独守空房,总觉没有事做,便来找她这个昔日仇人,一次争执中,也不知是她的脚还是左娉绊住桌腿子,左娉跌倒在地。她好容易得来的第一个孩子就那么轻易的没了。
楚仟泠也被安上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打入了碎瓷宫。
碎瓷宫啊,那是高祖皇帝还在时就存在的宫殿,没有人维修。破破烂烂,窗子漏风屋檐漏雨。她本就忧思过重的身子骨,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一下就病倒了。
不知怎的,越是病重她活下去的欲望愈加强烈,可能是因为大仇未报吧。
每日咳嗽不止,她还是让阿庸找了些办法,弄来了一些菜种子,这才不至于在这只有馊饭的冷宫里饿死。
当生命残余,她看到的居然是身加黄袍的魏尧,何其可笑。
最后,楚仟泠颤抖着双手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玉佩,可惜还没看清,一口残血喷在上面,魂归西天了。
——
“殿下!”
阿花眼见楚仟泠的脸色变得铁青,不由担心叫了一声。
楚仟泠眼睛蓦然眨动,像是鱼儿刚刚回到了水里,大口呼吸着。心口窒息的难受,她都快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她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重生之后不再记得的东西,而且那么清晰,从始至终的记忆都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还没来得及多想,头顶一重,阿花手忙脚乱的将发冠放在她乌黑的发髻之上,用钗子固定住。鎏金凤凰,百鸟之首。
“殿下,嬷嬷们都在催促了。”
听着门外骚乱的动静,阿花说道。
“奴为您盖好盖头,左公子这会子应是来接您去宫里了。可别因为奴手脚笨而误了吉时。”双手将大红盖头撑平,站在楚仟泠身前,动作缓慢的放了下去。
眼眶不禁有些湿润,阿花突然有些感慨,在她之前有那么多的嬷嬷,还有素昔姑姑这么能力强的人,最终只有她和阿庸能亲眼见证殿下出嫁了。
听到她洗鼻子的声音,楚仟泠眼睛满是红色,不满的皱了一下眉,“哭什么?这是本宫的吉日,你们一个笑。”
阿花赶忙收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坚持几秒,又撇了嘴,“殿下,奴实在舍不得您。”
这可把楚仟泠逗笑了,掀开盖头一角,拉住阿花又像阿庸招了招手,“两个傻子,本宫出嫁又不是不带着你们,有什么好不舍的?好了,不哭了啊!本宫的大喜日子就该高高兴兴的。”
两姐妹一听,原来她们是可以跟着一起的,这才笑开了颜。
——
不多时,张嬷嬷在外敲了敲。
“殿下,左公子带着花轿就快到了。您也快出来吧。”
“嬷嬷,本宫知道了。”
楚仟泠放下盖头,伸出双手让两姐妹一左一右搀扶着。这红盖头一遮,只能看见脚下那一点点地,大喜日子还不能低头,真真是难为她了。
脚刚跨出寝宫,被安排在宫里侍奉太子的福以飞奔进来,还没到楚仟泠面前就跪下了,布缕和地面摩擦的他膝盖生疼。
福以匍匐在地面,这时还没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只以为他是想来送殿下一程,有些激动地不能自已了。
身边的人停住脚步,楚仟泠低沉着声音问:“阿花,怎么了?”
阿花笑着说:“殿下,是福以回来,给您说喜……”
‘呢’还没出口,福以开口禀报宫里的事。
“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丞相还带着黄丞卫逼上了正暄殿,将太子和容郡王强行留在了宫里。太子殿下让奴跑出来给您报个信儿,让您快走!丞相……丞相他反啦!”
福以额角的冷汗滴下来,此时是深秋,太阳再热烈,也没将青石砖晒热,他的冷汗便落在上面好久没能蒸发。
上前的脚步一顿,楚仟泠打在腹前的双手一紧,手腕上的珠串子断了,珠子落了一地。好久她才缓过神,一把扯开了盖头,盯着福以,满眼都是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