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血衣教令人闻风丧胆的鸩护法木着脸,听着两个婆婆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丛大叔为了不超过二十文的差价絮叨的时候,罕见地有些走神。
她再次觉得,前几天应该再坚持一点儿,跟常棣一起去景军大营的。
就算没有跟常棣一起走……
也应该更警惕一些,不让常棣在离开之前特地跟左邻右舍关照了那么几句,请他们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多多照顾她一点儿的。
这样的热情和善意,的确让她有些吃不消。
不过……
等好容易讲下价来,在丛大叔苦着的脸色里又被两个婆婆从店里拉出来,看着李婆婆和王婆婆两人尽管嗓子都有些发干了,却仍旧脸上泛着点儿兴奋的红润,跟她继续絮叨起省下来的铜钱能买什么能添置些什么的模样,柏云舒的嘴角并不明显地轻轻勾起。
已经很多年了,或者说……从她记事以来几乎从未有过。
这样琐碎,却又真诚的关怀和打算。
尽管她不太适应,但其实……感觉不错。
告别了两个今日也逛累了的婆婆回到自己的院子,柏云舒的心情其实算得上很不错。
今日订制的家具还要几天才能做好送来,左右,她也并不急,只要在常棣回来之前弄好就可以了。
只是柏云舒没有想到……
推开院门抬眼看过去,常棣就站在院中。
侧身对着她,夕阳的余晖之下看不清半边面具之下的神情。
但是柏云舒心中一沉。
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自称
不管是穆长戈,还是李湉,都没有想到,在上次一别之后,再次相见的机会会来得这样快。
李湉在宫中遇到风尘仆仆的穆长戈的时候,他甚至并没有来得及回镇国将军府一趟换身衣服。
轻甲穿在他身上,在已是入冬的寒凉时节之中更衬出一种厚重的冷意,伴随着他虽然急促但也沉重的脚步,显出了一种别样的萧条苍凉。
年轻的将军站在了她的面前,可她已经不是能自然地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嗔怪他又没有照顾好自己,变得消瘦憔悴了的身份了。
知道身边的藤萝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如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去驱赶附近的其他内侍宫女,并为他们把风。
也知道今日穆长戈进宫她的皇帝哥哥不可能不知道,他来见到她也是被默许的,那么她的皇帝哥哥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都调走了。
所以……
所以李湉放任了自己酸涩胀痛起来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
让眼前这个她几乎是日日都在思念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时间,这处长廊之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两人之间弥漫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沉默。
这在过去,是几乎完全不会发生的情况。
过了好一会儿,在穆长戈压抑而又复杂的目光之中,李湉先笑了起来,却感觉自己十分不争气地让一点儿冰凉而又滚烫的东西,从自己的眼角滑了出来:
“好久不见,长戈哥哥。”
穆长戈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一动,最终只是攥紧成拳,仍旧垂在身体两侧。
他看着眼前曾经无比熟悉,也最是亲近的少女,一时间却觉得喉头几乎被堵住,难以发出声音。
过了半晌,他沙哑着声音沉着而又认真:
“……交给我,我来想办法。若是……我带你离开。”
“……带我……离开?” 李湉忍不住瞪大眼睛:“我们……能去哪儿?”
穆长戈低垂下眼,稍稍避开了几分李湉此刻的目光,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她话中主语的那个“我们”,慢慢地继续认真说道:“远离上京,也不去几个大城。景国很大,我可以送你去……没有什么人会认得你的地方。虽说要抛下身份地位,平静度日,但……应能自在平安些。”
穆长戈避开了李湉话里的“我们”,可李湉却注意到了穆长戈话中的“送你去”。
李湉说不清这时候心中猛地放下的心绪是失望多些还是轻松多些,毕竟……方才的那一刹那,她是真的动摇了的。
只是听了他的话,她知道……
“……送我离开上京,找个平静的,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隐居。”李湉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不要跟随着她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起来的身体一起发颤:“那之后……你呢?”
穆长戈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我若真的离开,悔婚……骁国正好又找到了正当的理由开战……所以你若真的送我走了,会马上赶回边关是么?就算……就算因为带我走获罪,不再是一军主帅,你也要回战场上去,是不是?”
“……是。”
李湉的眼睛酸涩得离开,甚至有些发疼。
她其实也已经有些分不清是在冷风之中阵阵落泪的眼睛的刺痛更强烈一些,还是这时候自己的心口更疼一些。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问出口了。
你不能跟我一起走么?
但她忍住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孑然一身,可以放肆做主的人。
他们都有自己放不下的承担和背负。
“长戈哥哥。”李湉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跟穆长戈类似的沙哑:“和亲的事,是我自愿的。”
“甜甜!”
听到穆长戈心急之下将这个过去最熟悉的对她的称呼脱口而出,李湉忍不住笑了起来,尽管眼前一片朦胧,嘴角却已经勾起泛着一点点甜意的笑容:
“身为景国的长公主,这是我应尽之责。我愿意的,并没有勉强,当初……也是我主动去跟皇帝哥哥说的。”
“胡闹!你……”
“能换回边疆,哪怕只是短暂一段时间的太平,沙场之上……能够少牺牲多少将士的性命?又有多少个景国子民的家,可以不因连绵不绝的战火分崩离析?只要想到这些……只要去想这些,去算这些……我就不觉得委屈,也不会觉得不甘。是值得的,我……愿意的。身为公主,我愿意的。”
“你不明白……景国真正的太平,绝不是用……用一个女人能够换来的!”
“我明白!”李湉略有点儿急躁地抢白了一句,而后深吸了两口气闭了闭眼:“我明白的长戈哥哥。我明白……我知道骁国所谓的三十年和平只是个幌子,我也知道……我也知道皇帝哥哥,还有你……你们真正想要的也断断不是短短三十年的太平。我的确不清楚你们都做了什么如今又要做什么,但我大概猜得到……你们还是需要我的。就算没有三十年,我也到底能……能多拖延些时间给你们,以待来日稳操胜券。”
穆长戈有些惊讶,却好像并没有当初李泓第一次听到李湉这样说的时候那样地意外:“……甜甜……”
“不管是为了来日的景国再无战火,还是为了这短短几年之内安定太平边关再不必马革裹尸……我都愿意的,长戈哥哥。”她眨了眨眼,已经顾不上凉得几乎结了一层冰的脸颊,试图将眼前的朦胧眨去,将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就如同你在……在这么多事情之后,仍然愿意赶赴边关,亲上战场一样。身为景国长公主,这也是……我的意志。”
穆长戈怔在原地,脑中罕见地有些泛起空白。
心口却烧起了一团火,越烧越烈,劈啪作响,将某些他想要艰难地保护想要珍藏的东西焚烧成灰烬,烧得心头一下一下地烈疼着无法舒缓。
眼前的小姑娘,曾经的,他的小姑娘,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位公主。
但……
看着这样的她,他却觉得浑身疼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今日这场重逢的最后,他听到她说:
“长戈哥哥,请你……不要阻拦我。”
……
“你已经知道甜甜的想法了。”
李泓的书房之内,下了早朝没有多久的年轻的皇帝,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并没有换下来。他负手站在书房内摆满了书册的书架旁,看着书房正中央微低着头的穆长戈。
穆长戈闭了闭眼:“……是。”
“……但是你还是来了。”
“……”
“你想知道,朕如何打算。”
穆长戈抬起头看向李泓,身子越绷越紧。
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知道了李湉的想法之后,仍旧来找李泓的穆长戈,大约也只是……不肯轻易死心罢了。
但是……
李泓深吸了一口气,在应允了骁国求亲国书的圣旨下达之后,数日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点儿脆弱的模样,却又很快恢复过来,变回一个冷静沉着的帝王模样:“圣旨已下,不会再更改了。”
穆长戈直直地看着李泓的眼睛,连声音都好像有些在发抖:“她是……陛下的亲妹妹!”
“……若朕只是李泓,自是……不论如何都要护着自己的妹妹平安喜乐,安稳一世,尽足一个兄长的责任。但朕,是景国的皇帝。”
李泓的这句话说得并不算是太激动,但话音也显然已有些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