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淡淡“果然如此”感觉的深究之意。
“你不如仲扬。”常棣淡淡地说道:“他的戏,比你好多了。”
“你……”穆恒微微瞪大了眼睛,而后又很快镇定下来:“你不想报仇么?”
常棣轻笑了一下,又逼近了一步:“关键就在于……向谁报仇。”
穆长戈的确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今晚接受的这些信息也着实太过突然,但这并不妨碍他从穆恒和常棣两人的对话之中听出违和的关键。
只是……
他听到父亲穆恒笑出了声。
带着解脱,带着悲伤,带着……一些更深的复杂情绪。
穆恒笑着笑着,再次握住了穆长戈的手臂。
穆长戈清晰地看到穆恒通红的眼底那一丝丝的脆弱甚至乞求:“你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照顾她……为……我……对不住你们兄弟。”
下一刻,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穆长戈被猛地一掌拍在背上,冲击并不算强并没有伤到他,却也足够将毫无防备的他拍开几步。
本就是挡在穆恒和常棣之间的穆长戈踉跄着被正推到常棣眼前,挡在了常棣与跟常棣站在一处的柏云舒面前。
袖中滑出一柄细长的匕首,穆恒在推开穆长戈之后,动作极为迅速地握住了这柄匕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却被穆长戈阻拦了一下的常棣掷飞镖过来阻拦之前,将匕首的刀尖对准心口,毫不犹豫地双手用力——
并不短的匕首轻易地没入身体,甚至穿透了身体隐约在背后露出一点点染上血红的刀尖。
穆恒脸上并没有什么痛苦之色,相反,他正像是自己说的那样,一副解脱的模样,嘴角含着轻轻的笑,仰面倒了下去……
“父亲!!”
……
镇国大将军穆恒在府内暴毙身亡。
消息一出,朝野震荡,整个上京城都为之一颤。
镇国将军府挂出的白幡,打破了人们最后的幻想。
那个战功赫赫,在与骁国长年累月的战斗厮杀中,几乎算是撑起景国半边天的不败神话,并没有倒在沙场,而倒在了上京城。
镇国将军府对外宣称是旧伤引发的急症,但不管是朝上的人还是京中的百姓,有很多人对这个死因抱持极大的怀疑态度。
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上京城,尤其是朝堂之上,动荡颇多,宁郡王李演至今都没有再踏出宁郡王府。
诸多猜测纷纷传开的时候,穆恒的丧事开始。
上门吊唁的除了穆恒的军中同僚下属,朝上的各部官员,还有些上京城内外的百姓。只是百姓们并不进府们,自发地结成一队一队地在将军府的府门之外,哭送这位守护神一般的穆大将军。
连小皇帝李泓,也带着妹妹康乐长公主李湉一起上门吊唁。
李湉跟李泓不同,不需要匆忙回宫主持因穆恒骤然离世而动乱起的局面,完成吊唁之礼后留在了镇国将军府,帮着已经有些恍惚的穆夫人陆雪梧操持丧礼。
跪守在灵前的穆长戈从未有过的沉默,从清晨到入夜,一动不动。
夜色渐起的时候,前来吊唁的朝上官员都已经离开,一些想要一同为穆恒守灵的同僚下属也被穆夫人陆雪梧亲自劝走。
镇国将军府内,只剩下女主人陆雪梧,仍守在灵前的穆长戈,以及还没有离开的李湉。
陆雪梧在目送走了其他人后独自回了后院,尚未离开的李湉想到穆长戈一整日水米未进,思索片刻去了厨房。
李湉对于镇国将军府的一切都很是熟悉,过去这些年除了是她家的皇宫,她最经常来的地方就是镇国将军府,不论当时穆长戈在或不在。此时往镇国将军府的厨房去,也不需要其他人引路带领。
只是……
耳边两声轻响,不久之前才遭遇过生死危机的李湉心神一紧,下一刻便发现走在自己两侧的藤萝青萝突然不动弹了。
心跳得极快的李湉猛地回过头——
不远处的长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暗色衣裳,在长廊的尽头抱臂看着她的年轻女子。
在这个时候,这样出现,一出现就定住了她的两个贴身侍女,这人不论如何看如何想都十分危险。
这年轻女子的脸色算不得好,即便在只点了几盏白色灯笼仍算得上是昏暗的夜色之下,她的脸色仍旧显得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但她的眉眼生得很好,纤巧之余透出一种本该柔美的清秀。
本该。
但是因为这女子极深极黑,夜幕之中仍显令人心惊的瞳色,连同她脸上极冷淡的神色,反而有种让人不由有些瑟缩的冷漠寒意。
李湉是从未见过这张脸的,但是在被这女子气势所慑有些胆怯的同时,她又不由得产生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直到……
李湉壮着胆子没有躲闪呼喊求助,而是细细地打量观察对面不知为何也暂时没有动作的陌生女子。
昏暗的夜幕灯光之下,李湉看到了那人发辫之上系着的,映出了一点灯笼透过微光的小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银色铃铛。
尽管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只是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动弹,李湉并没有能够知道那铃铛晃动的时候是不是会有声音,她也还是猜出了眼前这个分明样貌陌生从未见过,却又让她觉得熟悉的神秘女子是谁。
“铃……铃铛……姐姐?”
尽管心里已经差不多算是确认,但李湉问得还是小心翼翼。
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比起上一次,即使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救下她保护她的时候,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铃铛姐姐的情绪复杂了许多。
有些……并不是那么善意。
灵堂
曾经救过李湉一命的“铃铛姐姐”虽然看起来不如当初那么“善意”,但她的确没有伤害李湉。
只是在李湉身上轻点了两下,把不能说也不能动,连呼吸都不知怎么轻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李湉带着,来到人被清理过一回,现在内外都显得空档的灵堂之外。
李湉知道穆长戈在灵堂里面,他已经在里面跪了一整天。
穆夫人陆雪梧不在,灵堂外面没有让人守着伺候,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只有穆长戈自己在里面的。
但是李湉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个年轻男人,声音跟穆长戈有一点像,但似乎更低沉一些,也带点淡淡的沙哑,不如她最熟悉的穆长戈的声音那样清亮。
这个陌生人的话,一开始,李湉是听不懂的。
“……如果你怨恨我,我可以理解。十九年养育之恩,不管怎么样,至少他对你很不错。”背对门边,站在一身麻衣跪在棺木前的常棣声音并不高:“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他不会为了遮掩别人而主动求死。”
听到常棣这么说,跪在灵前的穆长戈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有些苍白的手背上迸出青筋,只是他又很快松开了自己的手掌,仿佛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一直关注他的常棣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他方才不过片刻的异常。
常棣丝毫不意外:“你也看出来了。”
穆长戈还是没有说话。
“他太急了,越是害怕地想要遮掩地仓促行动,反倒越露了痕迹。”常棣仍旧很平静:“叱咤沙场的将领毕竟不是阴谋诡计的小人,在这些事上,心太粗了。”
“……他从来都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想,也不屑于用那些鬼蜮伎俩。”穆长戈开口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但声音却早失了往日的清亮,干涩喑哑,如砂砾一般:“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也是如此……教导我的。”
“……所以你不信。”
“是,我不信。”
“的确,我也不信。”常棣并没有因为穆长戈如此坚定地说自己相信一个亲口承认,害了他们罗家全族的人而生出什么气怒的情绪,他只是静默了一下,而后尽可能在不带上情绪的情况下理智地回答:“难以解释的漏洞太多了。”
穆长戈微微低着头。
“不过……”常棣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棺木,眯了眯眼睛:“他知道真相,却包庇了算计一切的罪魁祸首,并且……在被我找到之后,宁死也要把灭了罗家满门的仇人藏下去,阻止我知道真相为罗家报仇。”
穆长戈抿了抿嘴,身体绷得很紧。
他没有办法反驳。
就算穆恒开口承认所有罪过,想要将一切揽在身上,但是不管穆长戈还是常棣都没有相信。如果说穆长戈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穆恒多年的教导不能也不愿相信父亲是那样的小人的话,常棣却从头到尾都是出自冷静的分析推断。
跟骤然听说了许多惊人消息,一时间无法完全消化,甚至还是在穆恒死后陆雪梧亲口承认他是穆恒抱回来的孩子才终于接受自己身世的穆长戈不同,对于这些事常棣放在心上十几年,也明里暗里调查琢磨了很久了。比起更多凭借直觉和感觉判断的穆长戈,常棣冷静得多,一切皆有依据。
但兄弟两人,不论是常棣还是穆长戈,却都有一个共识。
穆恒在说谎。
十九年前确实有人暗中串连了不少江湖人构陷罗家,借罗家的动荡削弱了整个景国武林的实力,将当年已经因为罗盟主的存在而有了聚合之势的江湖重新打成了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