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要等到明早。”
“因为我现在很生气。”
还真是孩子气啊……
嬴昭失笑,把被角替她掖了掖,抱着她进入了梦乡。
月花影转,博山炉里龙涎香幽幽吐息,嬴昭在耳畔的匀匀呼吸声中睡去,又在梦中的佛铎清鸣声中醒来。
眼前仙雾飘渺,楼阁玲珑,虚空被浓雪泼做素白,脚下,一座九层浮图巍峨屹立,金碧辉煌。
他又梦见崇宁寺了。
自九月以来,他已有近三个月没再梦见崇宁寺。知是上天降下的警示,他缓缓吸了口气,平静地望向脚下的恢弘寺庙。
这一眼才发觉自己身在云端,并无形体,嬴昭心头一颤,顷刻涌上一阵寒意。原来——
原来这时他已死了么?
他果然没能改变自己早逝的命运。
白茫茫的视野里倏地多了两行影子,他展眸看去,一队身着素服的宫人鱼贯而入,进入塔下的那间小小庵房。
他的视线似是能穿过那被浓雪覆盖的屋梁一般,极清晰地得见庵房中金花宝盖,檀香如雾。而那尊慈眉善目的金身大佛前正跪着个女子,雪衣墨发,窈窕的身姿裹在宽大的青灰色尼袍里,双手合十,闭目向佛祖默声祈求着什么。
嬴昭心下一怔。旋即如插了把匕首进去,剧烈地疼了起来。
念念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他不该把一切都替她扫除干净了吗?他和她的孩子呢?即便他和她没有孩子,他是皇帝,就一定会有继承人,他死了,她也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是谁将她关在了这里。
失神只是一瞬,他很快想明白了其间种种,心口骤然凉了下去。
是了,还能是谁。能把她关在这里的,只能是他。
上次的梦便已给了他预示,只他以为梦不尽然都会成真,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能改变她的,即使是走在她前面,他也要替她铲平荆棘,定不叫她重复梦中的悲剧。
可现下这个梦才算叫他明白了,原来这么久以来,他所做的种种努力,皆是徒劳。
命运有它原定的轨迹,不随人力与人的意愿改变。
嬴昭有些心灰意冷,闻得底下渐起了说话声,垂眸望去。他看见宫人将一尊铜爵放在了念阮面前,那领头的女子,竟是宣光殿的素晚。
为什么会是她?嬴昭心下疑惑,微微皱眉。
他似被堵看不见的墙阻挡着,动弹不得,只能旁观旁听。底下的说话声清晰入耳,他瞧见素晚将一尊盛满碧绿酒液的酒樽端给了她:“……殿下莫要害怕。这是治觞里的鹤觞酒,酷烈芳甜,饮之即醉。奴保证您喝下去不会有任何的痛苦……”
竟是要杀了她。
不!不要喝
嬴昭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口,他拼了命地呐喊着,拍打着眼前看不见的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容不迫地端起那盏毒酒,仰起优美的脖颈,将酒液一饮而尽,半分也没有犹豫。
她甚至,含笑掀了杯底与那人看,苍白樱唇张合,勉力说着什么。她那么爱哭的一个人,毒酒穿肠,却是笑着的。
笑着倒下去,笑着闭上眼,笑着赴死。
那一瞬间,嬴昭如遭霜雪浸心,五脏俱焚,痛得他四肢百骸俱如遭受车裂,硬生生撕裂开来一般。
念念死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陛下——陛下——”
眼前的图景蓦然虚无,耳畔传来声声焦急的呼唤。嬴昭猛然惊醒,自榻上坐了起来。
他浑身皆是冷汗,身上温度却烫得吓人。念阮猝不及防地被他滚烫的胸口一撞,惊觉他的慌张,忙回抱住了他:“妾在的,妾在的。念念在的……”
她两辈子也没见过他这般无措伤怀的模样,连声应着,手抚在他不安颤动的脊背慢慢安抚着,紧盯着他神情待他缓了些许方轻声地问:“陛下怎么了?可是被魇住了?身子可有不适吗,要不要妾把御医叫进来。”
方才他在梦中便一直唤她的名字,起先她还抱怨他在梦里也阴魂不散,后面才觉不对自梦中醒了过来。果然是他在叫她。
嬴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发上冷汗如珠滚落。他心神还有大半遗落在梦境里,心脏处仍剧烈地疼着,女孩子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半晌才有声音。他愣愣地转过眸,双手无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柔荑,一张口,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
“是我害死你的么?”他问。
“什么?”
猝不及防地叫他这么一问,念阮神情惘惘的,方要再问他几句,却被揽住了后腰,尔后重重一吻落在了唇上。
“陛、陛下……”
这个吻初时粗暴尔后慢慢温柔下来,却一样不容她拒绝,压着她倒在了榻上。念阮有些紧张,以为他又要行那敦伦之事。
他的气息充盈在唇齿间,严丝合缝,随他唇舌来去自如,吹拂着她脆弱不堪一击的意识,倏尔云端,倏尔坠下。黑夜中换气声和交错的轻.喘声格外清晰,听得人脸红心跳。
念阮抵不过这般绵柔如水的亲吻,自颊边到耳边再到脚趾俱生了一片胭脂红艳。她意识渐渐朦胧,双手无力地抵着他覆上来的身躯,身子也软如春风中的细柳。
许久,嬴昭放开她,轻轻拥她入怀,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语气柔声地道:“对不起,吓着念念了吧。”
念阮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有些担心地问:“陛下,您怎么了?”
她直觉今日的他十分之反常。
女孩子柔波潋滟的水眸间写满了关怀,花容妩媚,生动鲜妍,还不是梦中那种夏花突然定格的沉寂。嬴昭眼中热泪瞬然迸出,哽咽着问:“是我害了你的对不对?你总要我许诺不会丢下你,是不是因为你也梦见了我会把你关进崇宁寺,才始终不肯接受我?你也梦见了是不是?”
念阮眼眶一涩,险些又掉了泪,却是笑了笑极力隐忍着:“陛下怎么说这种话?是做噩梦了吗?可既是梦,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不,我梦见的都会一一变成现实,最初是我娘的死,尔后,是父皇。先前,我便是梦见了你会嫁给我,才会那般不择手段……”
原来他也知道是不择手段……
念阮还是头一回知道他能梦见这些,鼻尖微微发红。倏尔想到,上辈子,他是不是也是梦见了什么,才会自以为是保护她地把她囚在了崇宁寺。
她眼眶又热热的,摇头笑道:“没事的陛下,妾在这里。只要陛下在,只要陛下好好的,就没有人伤害得了妾。”
“所以,即便是为了我,陛下也要好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狗昭:原来念念先前不肯接受我,是患得患失爱惨了我?这么好的吗???
念念(猛摇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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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念阮轻拍着他的背, 神思却渐渐飘远。他既然能梦见她的死,也一定,知道了他自己的结局。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先前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地教她处理政务,也许,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早逝。
她鼻子有些酸酸的, 纤手攥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把他抱得更紧了。嬴昭低下头,眸中哀伤如笼月轻烟般袅绕不散。手掌轻抚着她素靥, 喃喃问道:“那你还喜欢我吗?”
念阮有些赧然地垂了目, 半息过后抬起眸来回以坚定的一笑,“妾一直都喜欢陛下的。”
或许吧,她以前是患得患失。害怕他对她的好只是骗局,害怕再被他抛弃一次。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不肯承认自己也动了心。
如今, 既知了前事皆是误会, 她只想好好地陪着他走完余生。如果可以,再尽力地扭转命运。
女孩子的话像夜风中的风铃一样轻,如隔世声, 如梦中闻。他淡淡一笑, 拥紧了她:“此生, 朕定与你荣辱与共,生死同命。”
不知是不是昨夜做了噩梦之故,次日他起得格外得沉。待宫娥上前收拾了行装后眼底犹有些昏沉,见念阮正在妆台前揽镜梳妆,挥挥手斥退宫人走过去,拾起妆台上一粒红玉耳环在她耳边试了试,替她戴上:“念念昨晚说今日有个秘密要告诉朕, 是什么?”
“陛下想知道么?”念阮回过头,莞尔一笑,“那陛下帮妾梳头好不好?”
她抓着发髻的手一下子放了下来,墨发披散,软缎般柔顺地垂了满肩,面上铅华洗尽,碧湖天河里天然雕饰的芙蓉一般。菱花镜中,一双眼清亮皎然,眼波盈盈。
嬴昭想起昨夜梦中所见,她跪坐在佛前,亦是这般素肌不污天真、时妆净洗的模样,眼神一黯,握过梳子梳理她长发。
柔软青丝如流水一般自手心里滑过,他心神却惘惘的,始终也安定不下来。念阮拿过唇纸对镜抿了抿,拿绢帕晕开,面妆就算完成了。手掌攥紧又松开,斟酌了一会儿用词方道:“陛下,妾可能找到您姐姐了。”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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