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阮见她神色已然有所松动,斟酌着, 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姑姑在太后身边多年, 难道真的半点不曾察觉到什么吗?予听说, 前一阵子太后可是处死了好几个宫人。这其中缘故,姑姑当真不曾细想过吗?”
素晚如天灵盖上被人重击,双眸愕然睁大。当日的事还历历在目, 她记得清楚, 那日皇后兄长前来谒见, 有个名叫阿橙的小宫人因为席间意图勾引,被太后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儿杖毙了,言语间更是辱及元皇后和先帝。那一日,许多在场的宫人都被处死。
她从前未想过那小宫人和元皇后能扯上什么关系,只当是太后情绪失控。现在想来,若皇后所言为真,太后当日哪里是在痛骂那小宫人, 她骂的分明是自己。
她又想起汝阴公主临死时那通莫名之语,后来,太后便派郑芳苓去查了兰陵公主。
先时种种,皆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直至此时全在她脑海中串连成珠。素晚心里已然明了,却仍是不愿相信,双手紧绞膝上衣襟地含泪泣道:“殿下说的都是真的么?奴,奴真的是……”
若她真是元皇后的女儿,那么她这十几年以来所作所为算是什么?认仇人作恩人?素晚身子一晃,倏地瘫倒在地,凄然泪落。
“予说过,你若是不信,予可为你说服陛下与你滴血相认。甚至是,想办法找到当年那个从元皇后身边抱走你的宫人。虽然她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
念阮俯身,亲把她扶起递过一方绢帕,柔声劝慰。
“你也不要怪你的母亲。当年她也只是个罪俘,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生下你不久后便被宫中女官抱走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临死时犹嘱托陛下要寻到你。”
当日,素晚被抱走时元皇后还未遇到先帝,这事应当并非太后指使。但后来把素晚养在身边便定是故意的了。如今,又特意叫素晚来接近陛下,分明是要他们骨肉相残。
念阮不禁有些脊背发冷。太后心计之深,心思之毒,真叫她不寒而栗。
她叹了口气,看向含泪不语的素晚,问她:“你见过你的母亲么?”
素晚怔怔然摇头,又怔怔然点头。她从织室入宣光殿才五岁,彼时元皇后还在世。但她那时年纪小,也做不了什么事,更没有近身服侍的福气。自然就没见过了。
只有一次,是元皇后来太后宫中拜谒,宫人们都说元皇后生得好看,若洛神再世,她忍不住好奇偷偷躲在柱子后瞧了眼,便被郑芳苓匆匆抱走,还要她把嘴巴闭紧了,不许告诉旁人。
如今,她早已记不起元皇后的模样,但那匆匆一瞥间的惊艳,铭记至今。
念阮见她言谈间已然默认,知她是信了,再次追问:“那你想和陛下相认么?予可设法,叫你们相认。”
素晚摇头,凄然一笑:“奴没有这个福分的。”
她认仇人作恩人整整二十载,还险些毒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又何来颜面与他相认?
思及太后密谋弑帝之事,又忙把太后意欲在腊祭上动用禁军逼皇帝退位的事说了。念阮微微笑着看她:“这些陛下已都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你不愿意和陛下相认,予也就不逼你。今日这番话予只当未说过,若你反悔,随时可来找予。”
素晚也怕久在式乾殿中引起太后怀疑,噙泪行礼告退。想起要回去面对那个视之如母的杀母仇人,纤骨又轻颤。攥紧犹在发疼的掌心艰难地出去了。
“女郎不怕素晚回去后向太后告密么?”
素晚去后,折枝扶念阮在书案前坐下,惴惴不安地问道。
念阮摇头,取过一卷《尚书》翻阅:“她不会的。”
素晚对陛下的感情应该挺深的。她不知道上辈子素晚逼死自己后有没有为嬴昭自尽。但前世壬寅宫变里她却是出了大力的,虽然彼时她并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
折枝愈发不解:“那女郎是想策反她好为咱们传消息吗?方才为何却不明言?”
念阮莞尔一笑:“有时候,要达到目的,未必非得说出口。”看着洞开的殿门,又叹息一声:“她也挺可怜的。”
生来便是颗棋子,上辈子为太后而活,下辈子为陛下而活,一辈子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
她原还有些耿耿于怀于前事,如今,倒也不怎么介怀了。一切都还未及发生,一切都还有重来的机会,于她如此,于素晚也如此。只要这一世的素晚不再伤害到她,她也没理由再抓着前事不放。
何况眼下,有比素晚更重要的人和事。
念阮轻叹口气,对折枝道:“去叫三姐姐进来吧。”
*
今日有大朝会,嬴昭回到式乾殿里已然星子漫天,偌大的寝殿中却空无一人,不见了那个惯常在灯下看书等他的女孩子。倏地皱眉,脱下大裘交给朱缨,一面问:“皇后去了哪儿?”
“回陛下,皇后在西偏殿萧三娘子那边呢。”
嬴昭脚步一转,遂往安置萧令姒的西偏殿去。未置殿中便见窗棂上橘黄灯晕中映着两个少女的剪影,一点笑声传来,似乎二人相处甚欢。
他面色微冷,抬脚走了进去。屋中,令姒正同念阮正在灯下做针指,见他来,忙起身相迎。
“陛下来了。”
念阮亦把手中的针线一放,上前主动挽住了他的手,笑着为他引见:“这是妾娘家的堂姊。先前见过的,您还记得吗?”
嬴昭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牵至眼前细看了看,柔声道:“怎么这么晚还做针线,也不怕伤了眼睛。”
念阮不好说是想赶在腊祭之前给他做个平安符,一笑应之,回头对令姒道:“时候不早了,三姐姐也歇了吧。”
令姒正痴痴盯着灯下皇帝柔和的侧脸,闻得念阮声音,慌忙屈身行礼:“恭送圣上皇后。”
念阮恰将她那一瞬间的怔然看在眼中,心中微讶。
她从不知她这三堂姊也曾对皇帝芳心暗许。
上辈子令姒同她一起入宫,皇帝却独宠她一个,她自觉对不住一道长大的堂姊,曾劝皇帝雨露均沾,却是枉然。但令姒从未有过怨言,后来她入了崇宁寺,偶有缺衣短食,令姒也常常接济她。念阮便以为她心里并没有他的。否则,即便不怨她,又哪里能做到毫无芥蒂呢。
可方才她看陛下的眼神,分明是……
“走了。”
正出神间,嬴昭把她手一拉,步出西偏殿。身后,令姒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二人十指相牵离去的背影,眼中透出一丝失落。
“念念同萧三娘子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夜间安寝,嬴昭抱着她在榻上躺下,见她神思不定似心还落在西偏殿里,有些不满地掐了掐念阮脸颊。
念阮回过神,扬眉轻横他一眼,杏眼流波:“陛下怎么连我堂姊的醋也要吃呀!”
今日堂姊入宫,二人谈论时下流行的绣样不觉便忘了时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她还不是为了他么?叔父手握京师之兵,堂兄又进了禁军,她少不得要和堂姊搞好关系,好令她劝住叔父勿要为虎作伥。
嬴昭也觉自己这话说得酸溜溜的,不是丈夫所为。轻咳一声,自袖间取出一枚玉质温润的玉制印章:“给。”
“这是什么?”
那玉饰形似玉琮,又似印章,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底部用朱砂拓了“欢喜”两个字,舒畅流丽,风骨遒美。念阮一见那字果然喜欢,惊喜地接过了,问他:“陛下,这字从何而来,可真是好看。”
她眼角眉梢皆是甜美笑意,举着玉饰借灯光欣喜打量着,极是欢喜的模样,嬴昭把她腰一揽,凑在她耳边低沉说道:“这是朕从柔然回来途径青州龙兴寺,见碑文朴拙险峻,特意命人拓了雕刻在玉石上,原本成婚时便想给你的……”
如何没送,却没说下去。念阮脸上微红,那时她待他冷淡得跟仇人似的,确也不适合送这个。
“如何,念念可喜欢么?”
念阮点头,抿唇一笑,杏眼弯成了两弯月牙儿,艳胜流光:“谢谢陛下,妾很喜欢。”
“朕亦喜欢你。”
他薄唇微抿,深深看着女孩子秀丽的眉目忽地说道,眼中柔情似水。
突如其来的剖白,若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闯进她心间,激起阵阵涟漪。念阮眼波微颤,愣愣地转首。原来,他送她二字是这用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颊上红晕若红雾漫出,声音低得同冬日的蚊子似的:“念念也是。”
嬴昭淡淡一笑,拥她入怀,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他静默了许久,忽道:“念念还没出过京师吧?等过几日,朕带你去嵩山转转可好?”
“去嵩山?”
念阮错愕抬眸。嵩山的少室山乃佛家圣地,母亲方才去了那边礼佛,可眼下腊祭在即,他带她去那儿做什么?
她惘惘地问出声:“陛下带我去嵩山做什么?”
“求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别人的信物都是玉佩什么的,你这送个印章,太小气了。
狗昭:……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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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虽然少林寺现在以武术闻名了,可那会儿就是个禅寺,后面可能把名字改下,太出名了有点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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