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乾殿里上下皆瞒得严实, 对于兄长返京之事, 念阮是一点儿也不晓。生辰这日清晨她犹在帐中酣睡, 嬴昭便来唤她:“念念,已经卯时过半了,今日是你生辰, 待会儿命妇们可要来觐见的, 你难道要她们瞧见你这幅衣冠不整躺在朕怀里的样子?还不快些起来。”
昨夜才被他拿戒尺逼迫着背完了最后一卷律法格, 念阮这会儿焉答答的,像霜打了的茄子,任凭他怎么唤都不肯起,蹙了蹙眉把脸侧向里面。
一头柔顺青丝被她压在身下,微微凌乱。
嬴昭见她不肯起,念及女眷入宫尚需时间,倒也肯宽限她些, 柔声哄道:“罢,今日是你的生辰,朕就容你放肆一回,只是须得温习温习昨夜功课,你答得好呢朕就放你继续睡。”
生辰还要背书呀!
念阮满心悲愤。她是真不明白,他这几日是怎么了,不去和太后斗法反倒有闲情逸致来捉弄她。
她把被子往上一拱,把头蒙的严严实实:“陛下,今日既是妾的生辰便可怜可怜妾吧,妾真的好困。”
小姑娘半寐半醒的声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娇弱又可怜,奈何郎心如铁,娇声软语是一点也打动不了他。嬴昭强行把她从被中捞出来,自顾问道:“如果大臣不法,你要怎么做?”
“执国法及国令交付廷尉。”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随意搪塞敷衍,有气无力。
嬴昭却摇头:“错了,这是最愚钝的做法。”
“咬人是狗做的事儿,你怎么能亲自去呢。你得养狗去咬他们,御史台就是你的狗圈,御史大夫、中丞都是你的狗。让他们把人送进廷尉,如此方能不脏了你的手。”
“念念学的不用心,不许睡了,学习贵在温故知新,快起来复习昨夜所学。”
念阮无奈,只得像个泥偶娃娃随他摆布,她疲怠合着眼,嘴上轻轻道:“朝廷公卿皆五姓高门,陛下不怕有朝一日狗咬到自己么?”
朝廷学习前魏采用九品中正之法取士,除却鲜卑贵族,朝廷大半数官员皆是出自汉族门阀。让他亲定的五姓士族的士大夫给他当狗?怕是实行起来有些难。
“所以你得启用寒微之士。”嬴昭掰开她小手,佯装要敲她手心,却是轻轻落下了,“这些人在朝中素无根基,只能依附你,又怎会咬到你头上呢。”
“真的么?”
念阮朦朦嘟哝了一声。
她犹记得上辈子他破格提拔了寒族奚道言、却被反噬之事。
那奚道言生于寒微,耿介不群,很受嬴昭器宠,一路做到了御史中丞。奚道言也不负他望,为他铲除了一切反对他政策的官员,可谓一条咬人的好狗。
奚道言性情刚直,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到了后来,他上书谏言皇帝专宠自己以至无后,将国无储贰的矛头直指于他,逼着他与五姓高门通婚纳妃。嬴昭大约一辈子也没叫人这般胁迫过,忍无可忍地将人贬官外放了。
见她若有所思,嬴昭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谆谆教诲:“自然,这样的人定会招至百官围攻、诋毁,要借你之手杀掉。所以你得学会辨别他们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切记养狗是为了让狗叫,如果只是因为它叫了几声就把它打死,日后就没有能叫的狗了。”
念阮凝神静思,原还有些迷糊的大脑顿时一扫倦怠,在他怀中睁开了眼。
她有些困惑,好奇地问:“陛下为什么要教妾这些呢。”
他眼波一闪,避开了女孩子清澈如鉴的视线,笑道:“没什么,怕念念在殿中孤单,给念念找些事情做罢了。”
话虽如此,他到底允她多睡了片刻,等到辰时各府女眷入宫献礼,方才叫她起来,送她回显阳殿。
皇后华诞,又值盛宠,洛阳城的高门大户皆派了主事的妇人来献贺礼,俱是三品以上命妇。有那品级低、不得入显阳殿的,也送了礼来。瑇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锦缎。群臣贺礼堆满了显阳殿的两座偏殿。
念阮漫不经心地应酬着一众命妇,只在裴夫人献贺时问了几句裴沅的情况。裴夫人受宠如惊:“承蒙皇后殿下厚爱,小女一切都好。陛下前几日还给小女同高阳王殿下赐了婚,眼下正在家中备嫁。”
闻说裴沅并未反对这门婚事,念阮稍稍放下心来,温声说道:“我同三娘子一见如故,只是近来事务繁杂,不得空召她入宫。既做了妯娌,想必日后就能常见了。”
裴夫人满脸堆笑:“沅儿能得皇后亲眼,是她三生之幸。妾身感激不尽。”
送走所有宾客后,长乐王府的人却还没来。念阮坐立不安地在显阳殿里等啊等,等到倦鸟还巢、日头西斜,才见跑出去探信儿的采芽疾步入殿,欣喜禀道:“启禀殿下,王爷和大长公主都已到了,还有世子同陈王殿下……眼下正在式乾殿,想必很快就会来咱们这里了。”
今日是她生辰,嬴昭特意在清徽殿西堂设下晚宴,诏长乐王府诸人入宫为她庆生,是故才会叫他们这个时辰入宫。
“谁来了?”闻见哥哥也入了宫,念阮有些懵,哥哥不该还在定州么?
采芽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尴尬笑笑,请示地看向折枝。折枝笑道:“启禀女郎,是世子回来了。前些日子陛下特意召世子回京的,叫我们都瞒着,想给女郎一个惊喜。”
念阮愕然良久,眼泪无声无息而下,这时宫人来报式乾殿里的朱缨来了,忙拭了泪,宣她觐见。
朱缨是来送群臣所献的贺寿表文的,此刻见她眼圈微红面上犹有泪痕,心头微松。
陛下这份礼总算是送到了皇后的心坎上,也不枉她做了半个来月的锯嘴葫芦。近日帝后感情和睦,她和白简得的赞许都比往日多些。
她促狭笑道:“皇后殿下放心,陛下说了,这些都是大臣献上的贺寿表文,不用您背的。眼下北海郡公正在殿内同陛下禀报定州军事,陛下已在清徽殿西堂设了宴,待会儿您的家人会直接过去的,还请您移驾清徽殿。”
北海郡公是念阮婚后不久皇帝特意给她兄长加的爵位,兄长原本就有一个长乐王的王爵等着继承,按理不该再封爵的。但念阮的生母阮氏去世时父亲尚未封王,死后也不得称长乐王妃。嬴昭给她兄长加这个爵位,实则是为了追封她已经下葬的生母。
新恩旧宠,念阮鼻翼微酸,点头应道:“我很快就过去。朱缨,还劳你回去后向陛下道谢。”
“这是自然。殿下折煞奴了。”
朱缨去后,采芽甜甜笑道:“陛下对女郎可真好。寻常人家也没有这么体贴的夫君呢。”
念阮面上似在热水里滚过,微红了一层,到底没有出言斥责。他确实待她体贴,亲人尚在,齐聚一堂,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生辰礼物。
没有人知道,她因生母死在她出生的这一天,她的生日就是父兄的伤心之日,是故她其实从不过生辰。她两世的生辰都是入宫后他给她庆贺的。
上一世,他虽没召兄长回京,但命宫中燃放了焰火,同她走上凌云台俯瞰帝京万家灯火。彼时她感动得泫然欲泣,当夜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如今,尽管她内心仍不愿意正视他的感情,也不得不承认他待她的确是比前世更上心些。
明月爬上窗沿,灯烛荧煌,念阮妆饰完毕,在宫人的簇拥下到了清徽殿西堂。萧家一众人已同皇帝在殿内等着了,见她进殿,忙都下跪行礼:
“臣等恭贺皇后殿下芳诞,愿殿下千秋无极,长乐未央。”
隔着重重珠帘,念阮一眼便见到扶着父亲、即使是跪着也鹤立鸡群的兄长萧岑,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她先上前扶起父母,再去扶兄长,和泪笑道:“小妹在宫中消息闭塞,竟不知兄长也回来了。”
算上上一世,她与长兄已有六年未见。而长兄长她八岁,十六岁便离了家去到定州历练,是而即便是两世兄妹也没多少相处的时间。
萧岑生得高大清俊,不似武将却似儒生,极肖父亲萧旷年轻之时。他看着出落得亭亭秀美的妹妹,忆起生母之死,一时心情复杂。微笑应道:“有劳皇后惦记,臣荣幸之至。”
宫中燃油万盆,夜放花千树,绚丽的焰火自晚宴开始一直燃放到夜半时分。
念阮久不见父母,宴会上未免多饮了几杯,酒宴开始未多久便醉倒了。嬴昭略微无奈,扶起她同投来关怀视线的岳父岳母道:“皇后醉了,朕先送她回去。”
出了清徽殿,他把人打横抱起,上了轺车启程回式乾殿。醉中的小娘子极是温顺,抱着他紧窄的腰身,小脑袋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一点一点的,啄米的小鸽子一般。眼轻轻闭着,红唇微翘,于醉中也不忘诱他采撷。
嬴昭眼波如雪月清淡柔和,把她额头吻一吻:“本是想你家人能多陪陪你,怎么自己先醉了。”
这时,便见小娘子樱唇微扬,纤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于醉中轻轻呢喃:“陛下,谢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 强大的家长debuff啊,本来想卡念念在榻上偷听到哥哥和狗昭的谈话,又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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