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悄悄把昨夜之事事无巨细地告诉给她,譬如她是怎么脸色潮红地从宣光殿里回来、皇帝又是怎么用木炭灰水给她催的吐,到最后,隐隐约约听到的一句“你还杀了我父母,害死我哥哥”也都悉数告诉给她了。
念阮面色微红,她怎么把这话嚷出来了?怪道他今晨这样腻歪,一定以为自己是因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梦才会冷待他。
可是,可是若他真能因她善待她的家人,是不是前世那些悲剧就不会再发生了?
她心下惴惴,看书看账簿做针线都没了心思。如此蹉跎到了午间时分,家中却递了帖子进来,是母亲兰陵公主,言天子点了苏衡升任散骑常侍,央她劝一劝。
散骑常侍是天子近臣,位在集书省,掌规谏、评议、驳正违失等事。天子与太后之间早晚会有一场争斗,兰陵不想儿子被迫站队。
念阮无法,若说父母是她的软肋,苏衡就是她继母的软肋。略想了想,命折枝炖了瓮胡羹,送去了式乾殿。
自入宫以来,她犹是第一回踏足式乾殿地界。已是哺食时分,嬴昭犹在书房内批改尚书省送来的奏折。原本太后是不欲他处理政务的,然自云中一役,天子声望高涨,她在尚书仆射李景的劝说下不得已分了中书尚书二省部分政务与他,却还把负责审核政令的门下省牢牢握在手里。
三省之中,尚书省的长官尚书令谢伯远是北靖汉人门阀之首陈郡谢氏的家主,老爷子历来公允,不偏不倚,在鲜卑和汉人两族皆有很高的声誉。中书省长官裴希鸣则出身河东裴氏,是只十足的老狐狸,他的儿子裴湛之明着站队皇帝,他自己却和太后眉来眼去,只是暂时还未失身罢了。是故太后既恨他又爱他,一心要把他弄到手。
白简来报念阮求见,他浓黑眼眸间掠过一丝惊喜:“皇后怎么来了?”
待要去迎她,女孩子纤弱柔娆的身姿已出现在殿外,隔着水晶帘,她柔顺地一福:“妾宫中的小厨房炖了道胡羹,妾想请陛下一道品鉴。”
嬴昭把奏折一扫,腾了案面出来。念阮同折枝把炖好的胡羹自食盒里取出来,呈在案上,亲给他舀了一碗。
女孩子一双柔荑肌肤如玉,和那龙泉产的白瓷一映,愈发白皙若透明般。眉目却是淡淡的,也始终垂着眼未曾看他。
那胡羹乃是羊肉做的,加了葱头芫荽等佐料,再拿安息的石榴榨汁调味,味甘而美。嬴昭拿小玉勺舀过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气,问她:“念念有话要同朕说?”
她便有些赧然,待鼓起勇气要开口时,这时殿来又来报京兆王嬴曙求见,他放下小瓷碗,眉目微冷:“念念先去殿后等着,朕正有些话想问二弟。”
事情发生在宣光殿,短短一日间,他不便去查,然闻说二弟在场又把萧令嫦叫走了、二人在碧海曲池的画舫上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便知,这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念阮也不想见那登徒子,点点头提了食盒同折枝进到寝殿里面。这间寝殿本来是天子独寝之处,只是自成婚以来,他多半便歇在了她殿里。
外间,京兆王嬴曙入得殿来,先人模人样地同兄长拱手施礼:“臣弟拜见皇兄。”
案上那碗羊肉胡羹犹在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嬴曙深吸一口,假意不曾看见兄长铁青的脸色笑嘻嘻道:“这是皇嫂送的?听说皇兄同阿嫂失和,我看你们感情好得很嘛。”
“少涎皮涎脸的。”嬴昭厌恶皱眉,所有的弟弟里,他最讨厌的就是二弟这幅嘻皮笑脸妖冶轻薄的姿态,疾言厉色道:“昨日宣光殿里,你对你皇嫂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呀……”嬴曙微微眯眸,邪气的桃花眼里尽是无辜,“那萧二娘子同阿弟暗送秋波,我就给她的酒下了点药助兴。谁承想她端去敬了阿嫂,这难道是阿弟的意愿么?阿干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把这些用在皇嫂身上啊。”
自己这个弟弟有多荒唐嬴昭是知道的,从前这宫中并无后妃,他同宣光殿厮混嬴昭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自己已娶了妇,再不可能犹着他祸乱宫闱。怒道:“你成日里就知道这些事,你是只知道干这事的畜牲么?如此不知节制,早晚死在这上头!”
长兄如父,嬴曙从小到大被他训斥惯了,早也不以为意,只笑:“阿兄还没同皇嫂圆房吧,自是不知这男女敦伦乃是人世间第一快活事,我那儿还有很多秘戏图,回头我给阿兄送一些,保证您尝了滋味后再丢不开……”
被兄长凛寒目光一扫,及时止住了,哼哼两声:“所以皇兄打算怎么处置阿弟?要不趁机把禁军收回去吧,阿弟是个闲人,掌管禁军就得常常进宫,这老虔婆越来越饥.渴,弄得我回家后面对我那一院子小美人都没心力了……”
他说得粗俗,寝殿里的念阮却是听得面红耳赤,又有些惊讶。原以为嬴曙是宫变中才临时倒戈背叛太后,原来他一早就是皇帝的人么?
而嬴昭所说他不知节制、早晚死在这上头也是一语成谶。前世,京兆王正是被人下药犯了马上风差点死掉,后来虽然救了回来,却是瘫痪了,竟沦落为她二叔和萧令嫦的傀儡……
外头争吵犹在继续。嬴昭气道:“当初不是你自己爬的床找她要的禁军?同自己的嫡母通.奸,亏你做得出来!”
“嗨,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嘛。阿兄别气了,气极伤肾。”嬴曙也不解释,笑笑,“对了,阿兄把萧二娘子赐给我吧,我都二十一了,你都不关心关心阿弟的婚姻大事么。”
他脸色竟还有几分幽怨,嬴昭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若说这世上谁最善于激怒他,便非二弟嬴曙莫属。他额上青筋疾跳,忍无可忍地喝道:“滚吧。”
嬴曙便行了礼,点头哈腰地退下,行至殿门口却又停下,叹道:“阿兄,阿弟不才,没法帮您什么,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望你能早日清扫掣肘,为阿耶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其实是杰克苏大男主,虽然身世惨了点,但弟弟和叔叔都很忠诚,小衡哥哥也对他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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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捉虫)
嬴曙走后, 念阮自内殿出来,惴惴地看他。
她脸色微白,纤手无措地绞着帕子,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嬴昭眼睫微闪, 看出她的踌躇, 唇角噙笑:“过来吧, 念念不是有话要对朕说么?”
折枝极有眼色地退下了,殿中一时寂静得只剩珠帘碰撞的泠泠, 窗外金乌西沉, 照得窗棂上红彤彤一片。念阮慢腾腾地走到他身边把蜡烛点上了,有些忐忑地问:“陛下是要对我姑母动手了么?”
“嗯。”
他倒也丝毫没有瞒她,一手端过那碗已然凉了下来的胡羹,把人拉到跟前, 拘在胸怀与桌案的尺寸之距里, 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窗外映射的金光打在他清俊的眉眼上, 煞是温润。
他是疑心自己给他下毒么。念阮暗暗腹诽,却也只得张开嘴,就着他的手饮下一小口。
鲜卑是游牧民族, 好食牛羊肉, 念阮却始终未能吃惯那股膻腥。好在胡羹用石榴汁调制得美味, 入口酸甜,只余淡淡一点羊肉腥味。
她唇边沾了一点白羹,衬着红唇,妩媚靡艳。看得嬴昭喉头又是一紧。
他把帕子递过去,念阮接过,却是虎圈之事后她遗在式乾殿里的那一方旧帕。
她有些尴尬,雪净的面皮上浮现一缕浅浅的红, 把唇擦了擦自顾找话道:“那陛下不怕我去告诉太后么?”
“看来皇后是忘了昨日对朕说的话了。”
他不置可否,就着她方才用过的勺子舀了一勺羹送入自己口中。念阮看得脸上又是一红,心道他不嫌脏么。不妨碧玉小勺又递到唇边,她面上微烫,垂下眼睫声如蚊蝇:“陛下吃吧,妾在殿内已经用过晡食了。”
他便把那碗胡羹用完,将碗盏一扫,重又在书案上铺纸似要作书。念阮偏头去看,那洁白若雪的新纸上正写着“白日光天兮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两行大字。方正峻厉,若刀凿斧刻一般,力透纸背。好似要透过这薄薄的一页纸镌在桌案上、刻进心里。
“念念可知这纸叫什么?”
笔锋一滞,他极自然地揽过她把人困在怀里,左手扶着她细腰要她一道品鉴。
是南朝的凝霜纸,又名银光。念阮摇头作不知。嬴昭执了她手运肘挥笔,在她耳畔呵气如兰;“是南齐高帝曾送给王僧虔的名纸银光,先前与伪朝通使时伪朝所献,就剩了这些。朕也曾命太府寺寻工匠仿造,可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纸,我朝也不能造。”
当年晋德不修,五胡南下。永嘉乱中,衣冠涂地,诗书传礼的高门大户多载典籍南渡,带不走的便毁在了东西二京的大火里。此后百年间北方大地战乱不断涂炭生灵,到嬴氏起至盛乐辗转平城再至洛阳方才有了近百年太平日子,嬴氏又是游牧民族出身,本族官吏多不通诗书,如今连官制皆是部落中的故法与南朝官制的混合产物,遑论文教。是故北朝远不如偏安江左的南朝文脉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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