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寒气的坐下,玄衣袖裾占满铺满整张太师椅:“宁汐——”
远处的宁汐打了个喷嚏,从树上跃下,十万火急的跑回来。
“我在二哥。”
“又去哪贪玩了?”
“打鱼,晒网。”
萧然眼睛半闭,不辩喜怒:“你倒有自知之明。”
“嘿嘿,”宁汐狗腿的给他捏肩松骨,道:“我是真的去打鱼啦,还炖了一锅奶白浓香的鱼汤孝敬二哥,你等着,我这就端来。”
宁汐去厨房捣鼓一阵,把鱼汤和鱼头装进一个小瓷盅里。
她端着盅耳,小步返回庭院,瞥见男子修挺肃穆的身影坐在庭中石凳上,她禁不住这架势,没再卖关子,一走过去便讨饶献宝了。
“二哥,你用心教我,我怎么会不领情只顾玩闹呢。带梅的诗词我早就倒背如流,不信你考我。”
宁汐倨傲道,她瞥见萧然不对劲的脸色,再次强调:“真的,我背得头上快长出梅花了,才去钓鱼的。”
萧然用琉璃勺拨弄着鱼头,表情逐渐凝固:“你钓的什么鱼。”
“啊,你后院池子里的鱼,”好像闯祸了呀,宁汐轻咬住嘴唇,一边朝旁边的泰平挤眉弄眼:“这是什么鱼?”
“这鱼,通体银白,没有黑点,外观典雅,被人称作雪龙,学名白金龙鱼。”泰平一板一眼的答。
宁汐摇头。
不懂。
知徒莫若师,不是,知妹莫若兄,也不是……他真是被气糊涂了。
萧然抬手示意泰平噤声,他给了一个宁汐能听懂的答案:“白金龙鱼,一千两银子一条。我池塘里一共养了两条。”
一千两,这下宁汐听懂了。她风声鹤唳汗毛倒竖,要哭不哭的:“对、对不起,总给你添麻烦,我就不该来这,我再也不敢来这,不会碰二哥你的东西了。”
萧然:……
他怀疑她不是在道歉,而是在威胁。
萧然努力想想她的优点,云淡风轻的宽慰道:“还好只钓了一条,无大碍。”
宁汐搅绕手指,期期艾艾道:“我还是不来的好、另、另一条,在锅里呢。”
……
气氛僵持中,院门外突然有人喊话:“二小姐,你在这。二少爷,奴婢来找二小姐,可以进来吗。”
泰平得到主子示意,前去接待:“姑姑请进。”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得脸婆子,彩凤,阖府上下尊称一声姑姑。
宁汐:“姑姑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老夫人病了,请你过去松鹤堂一趟。”
长辈病了,她理应过去侍疾。宁汐顺嘴问了句:“好,我这便去,二哥呢。”
彩凤:“二少爷不用去,老夫人正在召集账房们预算赏梅宴的开销,请二小姐过去商量的。”
“……”原来不是过去侍疾,病了的老太太还挺能瞎折腾,难怪操心病了。
宁汐寻思半晌,欲言又止的望着萧然:“我、我能带一些鱼汤给祖母吗,是另一锅,不是金龙白鱼。”
泰平心道:池子的鱼好像没有一条是少于二百两银子的。
萧然被她威胁再也不来,哪敢置喙什么,颔首温声道:“想带什么随你,那鱼快老死了,不吃也浪费。”
宁汐眉眼弯弯:“嗯,谢谢二哥。”
老夫人把明日的具体事项重新跟各人核对了一遍,撑到大家都离开了,才躺下来咳喘不停。
彩凤晓得老太太喝完药嘴苦,赶紧端来鱼汤:“老夫人,这是二小姐亲手为您炖的鱼汤。”
清亮的鱼汤表层浮着一层奶白沫子,光闻闻味儿五脏庙就要大闹了。
老夫人舔唇都抄起了筷箸,心思一瞬间拐了个弯儿。
她放下筷箸,改用勺子尝了一口,没再放回去:“嗯,不错,软嫩香弹,生津开胃!去,端给世子尝尝,务必让他知道是咱们府上的姑娘做的。”厨艺也是女子的一项优点啊。
明个儿就是赏梅宴,受邀的贵客,今天就提前来拜访伯府的长辈们了。
想进一步沟通关系的,住下来几天也未尝不可,世子便是其中之一。
彩凤心里嘀咕病了的老太太花花肠子还多,面上应是:“奴婢这就送去。”
夜色深沉,琴音缭乱。
铮的一声,宁鸾双手搁在震动的琴弦上:“小蝉,去叫小厨房生火,备好食材。”
小蝉:“小姐想吃夜宵我叫厨房”
“叫你去就去,多什么嘴。”宁鸾胸口起伏不宁,眼底闪过一抹怨怼。
下午,宁汐做的鱼汤居然到了世子嘴里,世子还追问是谁做的,想见那人一面,老夫人给笑得合不拢嘴,卖了个关子,说明天赏梅宴上就能见到。
这事在伯府已经传开了,上上下下议论着宁汐做的吃食得到了世子爷的青睐。
真想不到,堂堂世子是个吃货。
宁鸾还想不到,看似变乖从良的宁汐,骨子里蔫坏的,居然假意给祖母做汤,叫祖母向世子引荐她的汤。
转眼到了翌日,正是赏梅时节。
梅花也赏脸的泰半都绽开了,花朵骨朵繁密的蹙拥争艳,映着满园的白雪,显得顽强孤傲,一进园子,便被清一色红的白的给洗礼了眼球,令人精神大振,周身还缭绕着淡淡梅香。
宁鸾随流进园时,止不住的揉太阳穴,抹匀眼底遮瑕的脂粉。
昨个儿她复刻了四书八艺,还临时学了点厨艺,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好在安阳王王妃一早传信来,家中小女儿生病,她参加不了盛会,叫世子参加便可。
火眼金睛的长辈不在,她便少了一分紧张,说不定还有更多机会跟世子独处……
为了司马昭之心不那么明显,伯府还邀了其它女眷作陪,不过经老夫人筛选过一遍,不会是什么国色天香就是了。
女眷们一入场,远远看到为首处立有一挺拔清隽的身影,光瞥着点模糊轮廓都令她们心跳不已。
不敢直直打量,都低眉垂首的俨然入座。
宁鸾偷偷抬首,发觉有一道目光从对面看过来,她忙收回视线,羞得面泛桃花。
不一会,老太太和蔼不失威仪的声音主持宴会开始:“老身听闻安阳王家的世子自幼聪慧,饱读诗书,还上过几次战场,是个允文允武的好后生。就由你先出个题目,给大家助助兴,也看看我家这几个孙女多么不成材。”
“老夫人谬赞了,”世子往对面一列女桌瞅了眼,镇定心神:“今日是赏花宴,莫让繁复的文字搅扰大家的心情,就来个简单的七言飞花令吧,默诵古人诗词中带梅字的句子,第一句梅字在首,第二句梅字在次,以此类推,老夫人觉得如何?”
如冰棱敲碎玉的嗓音一出,姑娘们砰砰心跳声都快组成一个鼓乐队了。
宁鸾暗道不妙,这个题目她没想到,没专门寻训练过。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宁鸾又看看下首处两个草包姐妹,心一下子又放落。
为首是伯府长孙女宁鸾,她先吟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正兀自骄傲着,没想到坐在她下首第二位的宁汐立刻接上来:“梅梅柳柳斗纤秾。”
三姑娘宁妙一脸懵逼:“我、我不知道啊。”
……
来作陪的外府姑娘拢共四五位,宁家姑娘表现的机会多,遑论其中也不乏像宁妙般不擅古诗词的。
眼见宁汐开挂一样,永宁伯府有人欢喜有人愁。
宁鸾因为被比得不知所措,心一拧巴好些句答不上来,暗暗咬碎牙齿。
控场的老太太暗中观察,惊喜二孙女不仅文曲星附身,还被世子频频张望,那炙热的眼神啊,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人看见香喷喷的红烧肉。
这比喻一定是错的。
但这两人有戏,老夫人想。
就世子那频繁的频率,别说不用参赛、纵观全场的老夫人了,就连在场的女眷们都注意到了。
起初宁鸾以为对面在看自己,在意识到他眼神是飘到旁人身上时,宁鸾整个人立刻不好了。
她余角暗瞥,恰落到宁汐今日佩戴的粉玉梅花簪上,一枝活生生的俏梅仿佛在她头上延伸盛放,比真花还栩栩如生,还有一抹真花没有的淡粉润光,莹莹散射,衬着她乌黑的发,满庭的雪,将真花都衬得黯然失色。
难怪世子的魂儿都被勾了去!
宁鸾暗暗咬牙,一个分神,轮到她的飞花令又有好几句答不上来,连轱辘的让宁汐连答,一次答宁家姐妹三人份的。
最后管家统计得分时,宁鸾心底直呼不可能。
因为就在一个月前,宁汐刚被接来府上的时候,她为了知己知彼,特意试探过宁汐的文采,可谓是一问三不知,对文学表现极度厌恶与无知。
是她之前在扮猪吃虎,还是为了赏梅宴,心机的特意去练过?
答案公布,魁首自是宁汐无疑,老夫人笑得嘴合不拢,虽然魁首不是寄予厚望的长孙女,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有汐丫头狠狠争了面子。
毕竟其它几位贵女或多或少都有掉链子的时候,可轮到汐丫头时,她全都能答上来!真是奇了。
世子望着对面的女子,待比赛结束了,忍不住问:“敢问老夫人,这位…才华横溢的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