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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帝衣 (水上银灯)


  “不这样做,我大羲颜面何存。”
  “三皇兄,何必如此,父皇不会支持你的。”朝楚公主看着他,手里撑着一柄油纸伞,淡绿色的裙裾被雨水打湿成了深绿色,她眉眼干净,皮肤泛着冷白,神情却此般清冷寡淡。
  “他们不支持皇兄,你呢,朝楚?”他昂起头望向她,嗓音幽深,语调平缓的问道。
  秋雨薄细沁凉,荻花瑟瑟,打湿了他的衣袍,兵刃上的血迹被冲淡,他的眼眸中,仿佛叠峦了重重山水色,也夹杂着无法掩饰的野心,他是如此的骄傲,不可折辱。
  朝楚公主微微低眸,目光凝睇于他眉眼上,秋雨微寒,最终檀口轻启道:“我也是这般,三皇兄,我们经不起任何波澜了。”
  她对三皇兄是爱重的,可是在此时,她只能实话实话,今年多地重灾,内忧外患,她虽不懂这局势如何,但她知道,父皇必然不愿意皇兄如此的,长孙少湛听了她的回答,目中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他垂了垂眼帘,再抬眼又尽是凉薄寂寥,自她的眉眼转了过去,道:“如此,便罢了。”
  多余的愤怒无济于事,他并非莽撞而行,也无愧于心。
  她是举足轻重的祭司,是以皇帝会问她,但是,她也唯有附议,与天上的月有何区别,冷冷的旁观着江山变迁。这朝局变幻,世事波澜起伏,从来不是所谓亲情所能够驱动的,朝楚公主做不出什么影响。
  朝楚公主只得离开,面对长孙少湛的固执,陛下在殿中再次大发雷霆,刑罚官前来了,对齐王道:“殿下,得罪了。”
  “请吧。”长孙少湛跪在地上,疼得冷汗涔涔,紧咬牙关,额上尽数青筋爆出,一同前来的四殿下看得心惊肉跳,他看了两眼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不仅仅是细密的刺疼渗入,还有屈辱。
  皇帝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小太监端了一碗参汤进来,刘袭让人呈上来,亲手端给了陛下,说:“陛下,喝口参汤吧。”
  “朕终归是老了。”皇帝闭上眼睛,叹息道。
  “陛下正值壮年,怎会呢。”
  皇帝蓦然睁开眼睛,幽幽的说:“该立太子了。”
  刘袭一怔,端着参汤的手一颤,碗中漾起轻轻波纹,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有立太子。
  曲家的人远在边域,不能出面求情,甚至没办法在其中斡旋一二,越多的人求情,陛下就越会恼火,齐王殿下这是扎扎实实的在拔虎牙。
  喀清在北境边地,草木之地,常常会有战乱,时有游牧部落在附近游荡。
  当今皇帝陛下性温和,又爱护子民,轻易不会发起战争,当然,他也绝不会允许被人侵犯疆土的,常年有将领驻外。
  对于长孙少湛这样尊贵的皇子来说,去此等寒苦之地,无异于是流放边疆了。
  楼斐来见殿下,不敢抬头,长孙少湛不言语,他们也不说话,边地莺花少,一路去也是风餐露宿,连他们都不能说殿下是否能够适应那种境地。


第54章 逐放
  幕僚楼斐道:“殿下听说过华佗之死吗?”
  长孙少湛不说话, 看着他。
  楼斐道:“华佗言,曹操之疾,非破颅而不可行也,乃是稽言, 故, 曹斩华佗。三殿下如今之于华佗。”
  而如今的这个王朝, 就是患有恶疾的曹雄,不禁讳疾忌医。
  长孙少湛沉默, 思忖了片刻, 不是很认同道:“庄子曾言,方死方生,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如何会提出来。”
  “但殿下须知, 不是什么人, 都能接受破颅之行的。”楼斐沉声说, 他抬起眼看着齐王殿下,对方是陛下亲子,他能够直言不讳
  长孙少湛仰着头, 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他当然知道, 现在他被流放到喀清,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意思,而是不能接受。
  “好,我知道了。”
  无疑,长孙少湛很爱重这个王朝,需要的牺牲,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朝楚公主在宫里有陛下, 一切皆好。”
  楼斐没有说朝楚公主为三殿下求情而不果的事情,这会扰了三殿下的心神,三殿下与公主兄妹情深,这算是好事,但也是坏事,譬如此时。
  长孙少湛没有多问,江改拿了一张帖子进来,说:“善王殿下送了帖子来,在清江楼为殿下饯行。”
  长孙少湛拿着帖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窗外梧桐树已经半青半黄,半晌却是笑了,
  清江楼位于南薰殿侧,出乎意料的魏澜也来了,见到他眼中不无惋惜之意,长孙少湛却并无任何心绪,见门庭喧闹,不扰雅兴,一双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自垂帘探出,倏然抑制住了满亭喧哗,水阁上数声清磐,点池荷叶叠青钱,诸人沉默。
  “三皇兄。”长孙少沂看着来人笑了一笑,率先打破了满亭寂静。
  “三弟,这杯酒作为皇长兄为你践行。”
  长孙少湛指背推开江改递来的玉杯,而是拿起桌上的酒壶,端起酒樽,众人看着他,坦然自若。
  “这杯酒,理应我敬皇长兄才是。”
  长孙少沂转过头去,看了一时皇长兄,都各怀心思,又背过了身,走到栏杆边装作无意的模样,看着外面的景致,此时自然不若夏时好看,那时候可见菡萏惊风,海棠着露。
  可惜了,真没想到,三皇兄就这样将自己送出了风浥去,那喀清太远了,去了又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风浥神都将被长孙少湛之举,激起一番动荡,长孙少湛忽然抽出一柄短剑,生生地插进了桌子上,而后手腕一折一压,左手的剑惊声折断。
  他不是反抗,也不是威胁,而是在示意,他足以震慑朝堂。
  长孙少沂看到他的离开,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震颤感,辉煌凋零的悲剧感,盛况空前。
  “终有一日,我会归来。”
  唯独一柄断剑孤零零的立于桌上,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依旧强大,他们甚至相信了长孙少湛的那句话。
  有朝一日,他会归来。
  魏澜在里面的时候没有机会与齐王说话,只好跟了出来,他其实很不解,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为何殿下偏偏就不能够接受,他问道:“殿下,有何不可?”
  事实上,他们这样家族里的龌龊并不少见,男孩子是被家里悉心教养的,女孩子的婚姻为家族联姻,一旦联姻作废,又不想背负上背信弃义的骂名,只好亲手扼杀家中女孩。
  这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正当”手段。
  兄弟姊妹是什么,书上教他们的是,兄弟绝不厌弃姊妹,姊妹绝不抛弃兄弟,然而,事实上呢,他们的是所作所为,皆是姊妹要为兄弟的仕途而做踏脚石,魏澜一直以为不会有,至少他的身边不会有。
  妹妹为何而进宫,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给她的兄弟搭起一条通天梯。
  魏澜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以为,这是两相得宜的好事。
  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难道这就可以,遮掩姊妹为兄弟而牺牲的本质了吗。
  长孙少湛驻足,掀起眼帘:“可那是我唯一的皇妹。”
  “公主在南薰殿等您。”
  朝楚公主自然不可能到清江楼去,只好在南薰殿遥遥而望,她无法阻止皇兄的任何决定,从母后离他们而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容色很苍白,失了往日姣艳,样子却并不显可怜,挽着素锦披帛,反而愈发地风致端雅,很是一位清贵端雅的公主。
  广夏细旃的南薰殿中清清冷冷,朝楚公主身着长袖垂裳,腰身纤细,楼阁的台阶上摆着两盆绿墨菊,开得很大碗,正俯首指尖敛起一瓣花。
  “公主,三殿下来了。”杏柰抬眼来了人,轻声道。
  朝楚公主这才转过头来,长孙少湛见她第一句便是:“践行酒已经喝过了,与你,我就不再饮了。”
  “皇兄,他们已经与大羲求和了,不要再这样了。”朝楚的目光温柔而悲凉,千山一碧,黛色绵延,菊黄满地,清刚削薄的秋水寒光折映山间,没有半分暖意,长孙少湛的神色一如是。
  “我绝不相信夷夏会真正的与我朝和睦共处,他们只是藏起了锐利的爪牙,我会回来的,终有一日。”长孙少湛抚过她乌鸦鸦的鬓发,微微仰头,目光透过她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腥风血雨。
  “求你了,皇兄,父皇说得对,你不要固执了。”朝楚公主知道,他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皇兄眸中幽光微灼,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眉眼,泯然道:“待我取了夷夏王的首级,少幽,我始终会在你身边的,不会让你等待太久,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在这里需要我的时刻回来。”
  长孙少湛站在她面前,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朝楚公主被搂在他的怀里,低眉不语,听着他胸膛微震的起伏。
  只是在想,这是疼爱她多年的三皇兄,却即将被流放偏苦之地,心间戚意丛生。
  楼斐等人已经准备启程了,看着依依惜别的兄妹:“公主与齐王殿下这下算是殊途了。”
  “我看不然。”江改站持剑而立,抬了抬下颌道:“你没注意到公主的手吗?”
  朝楚公主垂泪不语,只敛目把袂,手握衣袖,宛如握手,意在期盼来日的再次会晤与别离之人的亲昵,楼斐见此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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