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近日睡眠可好?”
“如常。”
“饮食呢?”
“亦如常。”竹二望着这老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大夫不必顾忌,照实说即可。”
“小友脉象虽稍虚,但一切正常。”
“只是略虚?”
“是,小友要是实在不放心,老朽可为你开两剂补药调理一番。”
“不用了。”竹二扔下些许碎银子便走出了医馆。
刚刚还有几分发青的天已完全黑了。
竹二一口气走出了两条街,才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糊涂了,一着急竟忘记将这竹筒里的药给这大夫查探一番了。
天色已晚,这街市上,再无医馆可寻。
狠了狠心的竹二终是打开了竹筒将药丸咽了下去,蝼蚁般的人,所拥有的选择向来不多,他没有胆子拿自己的命去赌。
二月十六,天朗气清,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皊州城外水桥村,一名农妇正悲恸大哭着。
萧轩宇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走近了这破败的小院。
“大娘,何事哭得如此伤心?”
“我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还得被征兵,我老婆子一个人可怎么活啊?”那农妇满脸褶皱,发色灰白,哭声悲戚,闻者伤心。
萧轩宇这样的出身,从不用经历征兵赋税之事,可基本的律例条款他却背过。
按理说,这独子户是不用征兵的。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开了口“大娘,我是因战逃难的流民,我们村落小,不过几十户人家,皆在战乱中身亡了,我想从军,可官府那里查不到我的户籍。”
萧轩宇顿了顿“大娘可愿让我顶着你儿的名号参军入伍?”
粗布麻衣,束发简单,那农妇止了哭泣,望向了这个年轻后生。
她哽咽了几声,最终是点下了头。
刀剑无眼,这后生想上战场的目的为何,她已不想多问,自家儿子能就此活下来才是实打实的。
第二日,顶着一张新面皮的萧轩宇有了一个新名字——荀三郎。他跟着同乡的众人一同踏上了去往军营的路。
失意、沮丧、颓废……毁了面容的萧轩宇一度认为流放自己是一种惩罚。
惩罚自己的能不配位,惩罚自己的懦弱胆怯……直到他遇上了那个疯女人,直到姜梓悦的死讯传来。
从栎阳府出发,他不辨方向地走了许久,一路行来他虽时常饥寒交迫倒也不至于危及生命。
直至遇上那一场接连数日的暴雨,干瘦的男子彻底病倒了。
头昏昏沉沉,他躺在那破庙盖着薄薄的枯草,微眯着眼等待那迟来的死亡,最终却等来了一个疯癫的中年女人。
那妇人头上的发髻微微垂下数缕,两鬓也已花白了大半。
这是一个从未嫁人的老姑娘,满头的秀发还未完全梳起。
没了意识的萧轩宇再次醒来之时,是在荒无人烟的山谷中,那里有一木屋,还有一个看似清醒的妇人。
头已不晕了,浑身的高热也退了,就是这脸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束缚着,显得有几分紧绷绷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的他,满脸都是染血的布条,他那毁了大半的脸成了那疯婆子手下的试验品。
而他走了狗屎运,成了那数十人中唯一活下来的幸运儿,还白捡了一张貌美的面皮。
“沈郎。”孟怀亦端着那刚熬好的汤药,温柔地唤着萧轩宇。
“这位……婶子。”犹豫了半天,坐立在床上的萧轩宇看着这两鬓花白的女子轻轻叫出了声。
“沈郎,我是亦儿啊,我寻了你好久。”孟怀亦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床边,她端着陶碗,这便欲喂萧轩宇喝药。
“我……自己喝。”他轻轻一闪,顺势接过了女子手中的陶碗。
萧轩宇可算看清楚了,这女子的精神不正常,约莫是将自己当做了其他人。
他快速吹了吹碗中的药,一口便这么饮了下去。
此前自己的病应是这妇人救好的,想来这药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此处是何地?”
“这是青松谷啊,你原来说过,最喜欢青松的,我在这山谷中种了许多,还建了这座小木屋,就是为了等你。”
青松谷,真是陌生得紧,约莫是这妇人自取的地名。
“那你扶我出去瞧瞧可好?”萧轩宇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要太过冰冷。
孟怀亦却好似是受到了莫大奖励的孩童,她扶着萧轩宇起身,给他披斗篷,穿鞋袜,对他笑得颇为澄澈。
走出小屋的萧轩宇环顾四周,群山茫茫,人烟罕见,不过这周围倒是如女子所言,青松遍植,浓郁葱茏。
这毫无特点的深山,看过四周的萧轩宇更加不知晓自己是身在何处了。
第97章 马球
萧轩宇在那青松谷待了整整二十余天,终于养好了身子,一直留意着周边地势的他顺利地找到了出谷的路。
层层布条被拆尽,萧轩宇在铜镜中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眼睛像极了那山间的狐狸,狭长中带有几分冶艳。鼻梁也比原先高挺,嘴唇还变薄了许多。
他紧紧盯着铜镜,久久出神,这脸好似有几分眼熟?
正出神间,那温柔的话语打乱他的回想“沈郎,你不开心吗?这是你原本的脸啊?我帮你修复了。”
女子的声音已有几分苍老之态,语气却是俏皮的,听起来颇有几分怪异。
“亦儿真厉害。”萧轩宇半晌才淡淡说出这话,他的语气干巴巴的,没有几分情意。
孟怀亦却好似那接到糖果的孩童,欢喜地冲向了木屋外的灶台前忙活了起来。
萧轩宇走到那木屋边,静静地看着孟怀亦的背影,真是个可怜人。
自己留一日,便哄她一日好了,可自己终究是要走的,这虚妄的幻境终究会被打破。
自己一直以来又何尝不是躲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男子心中的郁结通了几分,他想自己要是一开始便能正面局势,一切事都会不一样吧。
当天夜里,萧轩宇打晕了孟怀亦,带着些许干粮出了青松谷。
他点着火把,威吓着山间出没的野兽,成功出了谷的他,在天擦亮之时到了澄州远化县边的一个小村落。
决心重回边境,重入军营的他还未行至皊州,便听说了都城的变故。
那些人说着澄王的落魄,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过被顺嘴一提。
嫁做人妇的栎阳第一美人,在最好的年纪逝去了,成了那冰冷石碑上的几行字。
男子刚鼓起的勇气不知为何,突然成了一种笑话。
兜兜转转,男子终是提起勇气重新入了伍,这一次,他想全力以赴一番,马革裹尸还也好过苟且偷生。
绿草发了嫩芽,在春雨的滋润下迅速抽条长大。
栎阳府郊外马场,宛矜玥一身鹅黄色劲衣,右手持球杆,跨骑在一匹白马上,她的双眼紧盯着那飞动的红色木球。
八公主萧慕则一身烟罗紫劲衣,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马场上狂奔着。
一丈二尺高的木制球门放置在马场的东西两侧,球门旁各有一名秀丽的女子跨坐马上,手持球杆专心致志地盯着场上的变化。
近在眼前,宛矜玥大力前挥,红色木球直奔紫色的球门而去。
一身紫衣的莫令眼看着红球飞近,她向前倾身,用球杆抵挡着这红球前进。
错误估计了红球冲力的丫头被迫放手,木杆前飞,红球跳进了球门。
“黄方得一筹。”手持红旗的卫士大声报着,鹅黄球门旁的空旗架上放上了一枚彩旗。
宛矜玥翻身下马,拱手向八公主称谢。
三筹已满,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公主真是球技过人,连赢两球都赢得漂亮,臣女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方才侥幸进了一球。”
“玉清在马场上英姿飒爽,球打得好,小嘴也像是抹了蜜。”
八公主任由宛矜玥挽着手走向了一旁的篷盖下,两人亲昵得好似亲姐妹。
不过一月有余,宛矜玥便已将这八公主的脾性摸了个门清。
好马球,喜歌舞……这萧慕别的不爱,就是爱热闹。
宛矜玥借着开春各式的茶会花宴一步步接近了这个性子直率的小公主。
三对三,宛矜玥和萧慕皆未用自己的身边人,而是从马场陪练中各寻了两名女子当队友。
没有默契,反应不及那是常有的事,这场三对三的马球比赛俨然成了两人的单独较量。
萧慕乐得赢球,她却不知宛矜玥是乐得输球。
“公主快尝尝这杯中米酿,里面放了甘菊,清冽消暑。”
二月的天,不算热,但刚从马背上下来的两人皆是大汗淋漓,这一杯半温半凉的甘菊米酿入口刚好。
“甚是解渴。”萧慕笑得开怀,不觉多喝了几杯。
“怎么不见七公主殿下?”宛矜玥小口啄着,这米酿还真是可口,酸酸甜甜的。
“她?她那副身子上马都费劲,打什么马球?”
这八公主,还真是毫不掩饰那厌恶之情啊。
不想附和的宛矜玥连忙改了话头,说起了近日栎阳府的趣事,言语诙谐、故事生动,引得萧慕连连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