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立冬了,宫里的贵人趁着最后一波菊花开得正好,办了一场赏菊宴。
作为郡王家的嫡小姐,宛矜玥自是接到了帖子。
崤东国高门大户的女儿间,嫡庶差别本是不大的。
因为女子和男子不同,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多一个女儿嫁得好,家族便多一分助力。
但宫宴不同,这样的场合多是天潢贵胄,是不会邀请庶女的。
宛矜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浅棕色的眼睛。
父亲以前,究竟在害怕什么?祖母又为何,极少出现在人前?
仅仅是因为崤东贵族看不上血统不纯之人吗?
宛矜玥连日来翻查了所有能找到的邸报,熟悉了栎阳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名称及品级。
能和自己父亲扯上关系的,不出意外是天家。
这世上杀人,无非为了情、财、利。
父亲当年和母亲两情相悦,不太可能为了情。
至于财,当时的船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所谓的恶匪。
那就只能是为了利益了。
皇子陆续成年,太子之位悬空。军权似乎是夺嫡的一大助力呢。
宛矜玥不知道自己的霞西血统究竟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但目前只有一件事最为重要。
给父亲报仇。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青色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素雅中带着几分贵气。
腰间是素白色的窄衿带,上面系着羽蓝色蝴蝶结子长穗宫绦。
发髻仍是崤东未出嫁贵女常见的垂鬟分肖髻,松松插了一只点翠蝴蝶簪。
马上便要进入冬天了,宛矜玥接过青兰手中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披在了身上,系好。
宛矜玥看了自己的妆容仪态,没有问题。
便带着青兰和莺儿出了门。
马车行到了皇宫的平西门前,便停了。
来参加宫宴的贵女马车整齐排列,赶车的车夫或聚众交谈,或独坐发呆。
宛矜玥抬眼望着这陌生的宫门。
红门高大,鎏金铆钉,这种地方何必耗费朱砂涂门,冤死人的血足够了。
云媱对这种地方带着先天厌恶。
她第一次进霞西皇宫,毁了自己的皇室名声与未来。
第二次进霞西皇宫,便是为了所谓的复仇。
复仇,母亲不会回来,自己仍是孤苦伶仃,可不复仇,她意难平。
于是她选择了复仇,又选择了死亡去逃避复仇之后的空虚与孤寂。
但宛丫头不同,她没了父母还有哥哥姐姐,还有祖母,以后还会有个爱她的丈夫。
她还会有孩子,她有她在乎的人,也有在乎她的人。
而云媱当初,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
她的师傅沈昙,对她异常严格,她从未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一丝温暖。
因为,给她一点光亮的母亲死了。
这次的赏菊宴设在皇宫的后花园。
宛矜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假山旁的顺清郡主。
那是个极好看的女子。鹅蛋脸、圆杏眼、小巧玲珑的翘鼻,一双樱桃似的小嘴,皮肤白皙,身量中等,脸上带着几分骄傲。
她穿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孔雀纹是用上好的翠羽捻成的丝线绣制,两颗圆润透亮的珍珠是那孔雀的眼睛,配上素雅奢华的镂金挑线纱裙。
这女子身份定不会低。
宛矜玥打量着周围,贵女们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唯有假山旁的女子和自己落了单。
这女子应该是在等人,有些身份高贵的人只喜欢和同样身份的人一起玩。
宛矜玥缓缓的在御花园中,逛了起来。
她自从练了武,耳力一日比一日强。
很快她便从其他贵女口中,得知了女子的身份。
庄王家的嫡女顺清郡主。
大盛朝按照祖制,世袭爵位家的女儿出嫁之际都会有相应的封号。
亲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县主。
宛矜玥日后出嫁前,也会受封县主,领相应的年俸。
这女子未到出嫁之时,便已有了封号,看来是个在宫里说得上的人。
“永安公主到~”随着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原本喧闹的御花园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女见过永安公主。”甚为整齐的行礼声响起。
那穿着石榴红挑丝双窠云雁装的华丽女子径直走到了宛矜玥面前。
“你便是那颍郡王府家的三姑娘?”永安公主站在离宛矜玥两三步处,停下了。
“正是。”宛矜玥微微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永安公主。
柳叶眉,丹凤眼,皮肤白皙,可比起顺清郡主,始终少了几分俏丽。
要不是衣饰华美,这永安公主不过中人之姿。
再加上那满脸的不屑,更让人败了不少好感。
“倒是个长得特别的。”永安公主笑得甚假,眼光不住的上下扫视宛矜玥。
“本公主之前可从没见过这样长相的女子。”
“不知你家的姑娘是不是都长得和你一样出众?”安静的御花园,只有永安公主和顺清郡主的轻笑声在回荡。
“姐姐,这宛三姑娘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场面,姐姐连连发问,都让人家小姑娘不知如何搭话了呢。”顺清郡主的声音,有些和容貌不符。
她的声音偏哑,吐字不清,像极了寻常人口含异物发出的声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女不便评价家姐。”宛矜玥福了一礼,姿态谦卑。
第17章 弓箭
低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顺清郡主拇指上的皮套。
曾经二姐喜爱练箭,总是被弓弦割伤拇指,章汾义就曾亲手做过一个这样的皮套。
永安公主瞥了瞥这恭敬的女子,没从她的眼中看见屈辱与愤恨,顿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赏菊宴开始了,被永安公主奚落过的宛矜玥,孤零零的在御花园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丈量着御花园,顺带观察着这宫里的防务。
说不定,这些东西,哪一天就用上了呢。
“宛家三姑娘你也见了,那宛二姑娘估计也是个血统不纯的货。论容貌肯定是比不了妹妹的。”
永安公主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寒菊,缓缓撕扯着花瓣。
“我向来不担心这些,只是想起我喜欢的男子竟然和别的女子定过亲,我便觉得这女人该死。”
“想要她的命,也不是不可以,这办法多得是。”
宫宴是在傍晚结束的,宛矜玥踏着夕阳的余光走出了平西门。
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来呢?
丹若院里,烛光熠熠,宛矜玥坐在小桌前,面前是一张粗糙的皇宫局部图。
墨迹未干。
“媱,我今天发现,章汾义好像在追求顺清郡主。”
“听起来像是个好消息。”
“是啊,有人帮我们收拾章公子了。”
“还能顺便收个小弟,让他跑跑腿。”
赤霞弓现世的消息,在短短五天内,传遍了栎阳府的大街小巷。
这赤霞弓乃是曾经的名将赵鸿雪所有。传说中,这赵鸿雪能射中两百步之外的铜钱,目力,臂力皆异于常人。
崤东国中,喜爱骑射之人,无人不想亲眼目睹一番赤霞弓。
顺清郡主也不例外。
顺清郡主自小爱好骑射,却不得其要领。
骑射功夫在栎阳贵女中,并不出色。
但顺清郡主并不知晓。
在她眼中,自己是无人出其右的巾帼英雄。
要不是她的父亲庄王阻拦,她早就上边疆闯出了一番名堂。
顺清郡主,对赤霞弓,志在必得。
另一边,被父亲派往城郊收租而消息闭塞的章汾义,终于跑完了郊上的庄子。
章家入栎阳府不过半年,自是来不及置办产业,这栎阳府城郊的庄子乃是章汾义母亲章钱氏的嫁妆。
本该就此回章府的章汾义,转道去了西城区。
七八日未见诺儿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章汾义匆匆摘了身上代表身份的配饰,交给小厮。
自己一个人去往了那僻静的别院。
对骑射并不感兴趣的章汾义,并未注意到街头巷尾关于赤霞弓的传言。
章汾义踏入小院时,丝毫没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了。
约莫两刻钟以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走到了西城。
“那弓真的被这院子的主人收藏了?”
顺清郡主今日穿得依然张扬,一身朱色衣裙甚为鲜亮,裙边缀满的珍珠拖在西城的灰泥地上发出唰唰的声音。
她的身旁是一身绛紫锦衣裙的永安公主。
“应该错不了,花重金买的消息。”永安公主好听的清丽之声响起。
“那便敲门问问吧。”
得了命令的大丫鬟,匆匆上前叫门。“有人吗?”
并不熟悉的女声响起,章汾义下意识的便想躲。
转念又想,这西城认识自己的人,寥寥无几。
“应该是隔壁邻居吧,我去开门。”身子日益笨重的沈心诺今日格外笨拙。
“还是我去吧。”
章汾义体贴的抚着沈心诺坐下,自己匆匆去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