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端详一番自己写的四个字,不待薛沁芮开口,立马把纸抓起来揉作一团,提笔重新一笔一画地写,非要将“最”字写得完美才作罢。
望着他亮晶晶的眸,薛沁芮缓缓勾起唇角:“写得真好,羽轩。”
卫羽轩咧开嘴,将桌上的纸捧起来,送至薛沁芮面前。
薛沁芮小心接过:“我将它裱起来,如何?”
窗外一阵蝉鸣,画眉欢快地叫着“如意”。卫羽轩静静笑得眼眸弯弯,整个人都像散发着光。
薛沁芮的心却霎时沉了一半。任窗外多热闹,眼前这笑如夏花的少年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
原以为他最初不会讲话只因才来谙琳不久,日子长了也便能慢慢习得。然而这些天过去,不仅不见他有开口讲话的欲望,连最初狼一般的呜呜声也被戒得一干二净。
眼前之人皮肤白净如瓷。日光抚过他光洁的额头,也穿过他唇上细细的绒毛。眸色似潭,星空在那湾潭水中泛滥。
——这般经历过塞北风吹日晒却仍精致至斯的少年,莫非真的要终生也发不出一丝声响来么?
卫羽轩轻轻走上前,抬起手来。被他的手挡住视野的薛沁芮不禁闭上眼。
他的指尖触上薛沁芮的微蹙眉头,一点点抚平开来。手掌不经意间被她的眼睫梢扫过,痒得卫羽轩攥了攥另一只垂下的手。
感到他的手放下,薛沁芮睁开眼来,往上望向近在咫尺的那一对瞳仁。
看着那双澄澈眸子里自己的倒影,薛沁芮喃喃:“羽轩,又高了呀。”
卫羽轩眨一下眼,膝盖弯下来,脑袋渐渐仰起来,两只手搭上薛沁芮肩膀。
相视一笑。
“好了,起来吧,”薛沁芮轻抬他的手臂,待他站好,便柔声道,“只是,日后别人先占着的,都不能去强抢了,听见了么?”
不料卫羽轩眸色又一沉,不服气地转身又提笔写上什么。
凑近一瞧,辨得是“强”与“对”。
“你想说,你比她们厉害,抢过了,自己便是对的?她们抢不过,便活该?”
卫羽轩煞有介事地点头。
“那我问你,若有朝一日,有人比我厉害,她抢走了你,你会跟随她么?”
卫羽轩煞有介事地摇头。
“你不是说,谁抢过了,便是谁的么?”
卫羽轩怔上片刻,没有再次动笔,只是指指自己的鼻尖,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最后再指向薛沁芮。
薛沁芮一噎,换个例子:“那比方说这把椅子,本身是你的,尔后有人抢了去,那你会心甘情愿地给那人么?”
卫羽轩摇头。
还未待薛沁芮欣慰地笑着给他升华主题,他便又执笔。
所写之词拼凑起来,大意是,这是薛沁芮送他的椅子,那无论如何,任谁也不能抢去。
薛沁芮又是一噎。
捋捋头发,她便再换个例子:“若是你要吃的一盘菜被人抢去,你会让给别人么?”
卫羽轩写下的回答是,如今他吃的都是薛沁芮府上的,不能给旁人。
“那如果是外边酒楼里的饭菜呢?”
他写他不曾去过酒楼,故若去酒楼吃饭,定是薛沁芮带去的,那便花的是薛沁芮的钱,也是不能给别人的。
“......那若是你捉了只蝴蝶,被人抢去了,会让出去么?”
他写他不喜欢蝴蝶,若是捉了,便是要送给薛沁芮的,那便绝不能让给他人。
薛沁芮深感烂泥扶不上墙,揉揉眉心:“看来,还是先给你读些圣贤书为好。”
讲完此话,薛沁芮一激灵。
好似不小心提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听见“读书”二字的卫羽轩记忆中灯花一爆。他来回飞奔一趟,又冲至薛沁芮跟前,自怀里掏出那本《碎花集》来。
薛沁芮深吸口气:“羽轩......”
“公爷,圣旨来了。”
她第一次感到太监的声音竟如此悦耳。
薛沁芮上前行礼,接过命其顶替礼部尚书一职的圣旨,谢过前来宣旨的太监,转身一脸惋惜地对卫羽轩道:“羽轩,看来,读《碎花集》,还要过些时日。”
一直捧着《碎花集》在一旁等候的卫羽轩垂下眼眸,微微点头,将书慢慢揣回怀里。
见他如此失落,薛沁芮不知为何心里也一阵难过。平日里见过他眼中失去光亮的时刻,却没有一次是因自己拒绝他造成的。
他眼下的模样,总是叫薛沁芮过意不去。
红日渐斜,晚风穿过沙沙作响的树叶,迎面而来的不是凉爽,而是一阵能捏出水来的闷热潮湿。
天地交界处凝聚了一朵巨大的乌云,带着惨白的闪电与沉闷的雷声,逐渐笼罩整个谙琳。
风愈来愈大,路旁的沙石腾空打转,抓不住枝干的树叶在挣扎中被卷入空中,府里行走的奴仆步伐尽快了起来,
卫羽轩走至站在门口的薛沁芮身旁,陪她一起看变天。
炸裂一般的雷声在上空响起。
“我小时候,特别怕打雷,”薛沁芮笑道,“每回打雷,都要钻进祖母的怀里。”
卫羽轩听罢,犹豫着抬起手臂,正要碰上薛沁芮的肩,忽然又改成捂住她的耳。
“不必了,”薛沁芮笑着将他手放下,“后来,祖母离世了。她下葬的那天夜里雷电交加,而我已永远地失去了躲避之所。我这般想着,竟出门往祖母的坟头跑去。”
薛沁芮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愿意将这些事情讲给卫羽轩听。
“我跑去抱着墓碑哭得撕心裂肺,还把附近的村民引了过来,”薛沁芮忘我地继续讲,“她好生安慰我,送我回家,与那些冷眼旁观的同村人迥然不同。只可惜那夜太黑,不曾见到她的模样。”
她舒口气,狂风将她额上碎发吹得胡乱挥舞:“不知怎的,如今听见打雷声,倒像是祖母又来陪我似的,一点也不怕了。”
卫羽轩屏声静气地看着她,安静地听着。
薛沁芮转头看向他:“你呢?以前在草原上,遇见这么大的闪电,你怕么?”
卫羽轩头摇到一半,又硬生生转换成点头。
“不怕便不怕,这不挺好的么?”薛沁芮哑然。
看着卫羽轩有些羞涩地笑,薛沁芮扭头往向天际:“草原苍茫,一旦有这般雷雨,想必是十分壮观的吧?”
卫羽轩随她的目光亦望过去,恍若穿过时间的风雨,风暴中的草原在咆哮里逐渐浮现。
“听闻草原男女性情豪放,常爱纵马高歌,驰骋天下,可是真事?”薛沁芮半似自言自语,半似与卫羽轩对话。
敛眸片刻的卫羽轩不给她多一分遐想的时间,便抓住薛沁芮的手,一下子冲出门去,进那瀑布般的雨下。
他甚至不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他回头望薛沁芮一眼,立即迈步带着她在雨中狂奔。
刺绣的鞋踩进一个个水凼,溅起的水花能攀上二人的脸;雨点像石子般狠狠击在他们头上、脸上;头上本不多的饰品散落在不知名处,挽好的发髻亦松散下来,被雨水分成好几股贴在脸上背上......
“羽轩!羽轩慢些!”
跑过后院的小山,薛沁芮力气被耗去大半。
她大口喘气,雨水不断灌进她嘴里。
卫羽轩停下脚步,仍拉着她的手,朝她走近。
薛沁芮忽然眼一眯:“等等,羽轩,你走过去些。”
卫羽轩走近时,正好挡住一个人走过去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的经历告诉我,真的要少熬夜啊啊啊
第28章 颈伤
滂沱夜雨中, 薛沁芮仅能靠摇曳烛光与时不时劈下的闪电依稀见得那行色匆匆之人。
只见那丫鬟撑着上好的油纸伞,臂上挽着竹篮,裙角被溅起的泥水扑得全是污渍, 埋着头沿小径往东南方走。
“你先回去。”薛沁芮深吸一口气, 放开卫羽轩的手, 弯腰将裙摆在膝处打个结, 盯紧丫鬟的后背,在她身后二三丈开外跟随。
这个丫鬟没有点灯, 走起路来却不曾有丝毫踯躅。薛沁芮本就没多少力气,为了跟上,不禁有些精疲力尽。
路旁树上枝干状如骷髅,嶙峋的手指尖直指苍穹,泥潭被电光照得惨白。前面丫鬟愈走愈快, 一直埋头不看路,哪怕踩上水凼, 仍是一点声响也没有,倒像是飘在地面上。
薛沁芮紧咬双唇,免得喘出气来,颈后的汗珠与雨水交融, 渗入后领。便在此时, 脚下踏上什么东西——
喀嚓!
一根枝条像是自己自路旁伸出来横在中央,只待前面丫鬟走了便拦截其身后之人。
幸而踩下时雷声未绝。薛沁芮只瞧了一眼地上,便又抬起头来,却不见了丫鬟。
眼前已是空荡荡一片, 四周全是略显阴森的树林。雷声在叶间回响, 又好似匿于树后的猛兽发出进攻前胸腔里的闷吼。
颈间一紧,薛沁芮只感耳侧一阵热气, 呼吸便不畅了。
身后之人一只手箍住薛沁芮脖子,一只手有力地锢紧薛沁芮的手腕。
“你是何人?”她声音沙哑,皮包骨的手臂硌着薛沁芮脖颈生疼。
薛沁芮仰着头,努力讲出话来:“这问题,应是我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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