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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如花美眷 (衮衮)


  苏含章亦笑,“国公爷才是我平生见过的,最能虚张声势的人,随意从街上找个妇人,就敢扣上我母亲的名义,让我乖乖交出这么重要的人质。”他不屑一哂,“凭什么?”
  “凭什么?”沈知确听不下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鼻子斥道,“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你,险些血崩丧命,你难道......”
  “我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亡故。”
  不等他说完,苏含章便张口呵断。眼里迸出几道血丝,垂睨着沈知确,笑意越发阴狠,“掖庭里白字黑字记载得分明清楚,世子可休得胡言,冒认皇嗣可是要诛九族的。”
  “你!”
  沈知确眼皮一阵急蹦,撸起衣袖要上去揍人。
  沈岸抬手将他拦回去,兀自上前一步,“殿下问凭什么,正好,同样的话,老夫也正想问殿下。”
  “倘若殿下果真与颐珠夫人无任何瓜葛,那当初她千里迢迢从碎叶城赶来帝京,途中几次命悬一线,就为了见自己儿子一面,你又是凭什么擅作主张将她给毒哑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这般坑害人,总得有个说法吧!”
  一字一句仿佛金石掷地般铿锵有力。
  苏含章一瞬哑口无言。
  沈黛忡怔住,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向他。朝阳的光晕昏昏刺在她面前,她睁不开眼,更瞧不清他的脸。
  原来......原来......颐珠夫人竟就是被他毒哑的。那将她关在语海楼的人这么多年的人,应当也是他。
  为什么?
  就为了不让她暴露自己的秘密吗?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碎叶城与帝京相距万里,自己这回随使团西行,车队的条件已是上层,戚展白对她更是照顾有加。饶是如此,她途中仍吃了不少苦头。
  而颐珠夫人却是一个人来的。
  无人帮助,更无人照看。
  这一路狂沙漫漫、野兽横步、盗匪肆虐......随便一个关卡都足以要她十条性命。她区区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竟就这么挺了过来。
  就为了看自己儿子一眼,确认他是否平安,甚至都不希望他能认自己。
  如此卑微的一个愿望,最后竟......
  沈黛心里五味杂陈,见颐珠夫人还在“呀呀”替苏含章否认,说不出话,就拼了命地摇头,她鼻子越发酸涩。
  苏含章仍是一脸淡然,张口还要狡辩。
  沈岸凉凉扯起嘴角,先发制人,“殿下毒哑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心甘情愿被你毒哑的?”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砸得在场所有人都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沈黛惊愕了一瞬,很快也就接受了。
  是啊,若非心肝情愿被毒哑,自己当初被苏元良关到语海楼,想撬窗逃走时,颐珠夫人为何那般戒备自己?
  她是真的不愿逃出去啊!
  只有在那阁楼里待着,她才能离自己的儿子稍微近一些。即便成了哑巴,即便彻底失去自由......
  语海楼,原也只是太液池边上的一座寻常阁楼。盖因许多人常在夜间听闻其中有怪诞声音传出,恐是鬼怪作祟,方才成了宫中禁地。
  如今再想,这所谓夜里的鬼怪尖叫,应当就是她中/毒后发出的吧。
  那无数个漫漫长夜,整座帝京都沉浸在美梦之中,她独自窝在那废弃的阁楼里。毒/性发作,不能言语,又实在痛苦难担,她可曾害怕过?
  应当也是害怕的吧。
  不是害怕被毒/药折磨,而是害怕自己发出的声音,会叫外人起疑,对苏含章不利。所以再难受,她也只敢在夜深人静时略略发出点声音宣泄。
  沈黛心头一阵绞痛,深吸一口气,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忍回去,感慨般地唤他名字:“苏含章,这世上不是没有人爱你。”
  恰恰相反,很多人爱他。
  戚老太太是如此,掖庭里的那位“母亲”也是如此,颐珠夫人更是如此,甚至于宫中的太后......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缘故,懊悔也罢,自责也罢,有一点必须承认——
  当初若不是太后坚持,陛下也不会松口,放苏含章出掖庭。这么多年,也是她将苏含章养在身边,给他无微不至的呵护,比对自己的亲孙更甚。
  可这些,他全都忽略了。
  因着心中一点仇恨,他就把些全都忽略了,将自己套在冷漠无情的枷锁之中,画地为牢。
  这世上不是没有人爱他,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猛地一抖,几乎从他手里松脱。
  苏含章连忙抓紧,眼底血丝更盛,声线却依旧冰寒,“你们是怎么抓到她的?”
  “并非我们主动去抓她,而是她跑来行刺本王。”戚展白睨着他,目光锋锐更胜他手中剑光,牵唇冷笑,“为了你。”
  苏含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难以置信地瞪向那夹在万军之中唯一的弱女子。
  那是大邺公认的战神,凭她怎么可能杀得了?
  颐珠夫人也知自己犯蠢,颤着肩,怯怯垂了脑袋,不敢回视他,仿佛一个犯错的三岁稚子。偶尔偷瞄上来的余光,却重新染起了希冀。
  “怎么样,大殿下?”沈岸眯起眼,仰头又问,“这样的母亲,难道真不值得一换吗?”
  语调铿然,字字诛心。
  苏含章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双目死死盯着马前的女子。殷红顺着他眼底的血丝逐渐攀爬,几乎布满眼白,隐约蒙上水雾。
  片刻,他嘴角却是越发扯起轻慢的笑,一字一句,从齿关磨切而出:“我姓苏,不姓戚!”
  手一紧,寒气森森的匕首便严丝合缝地抵在了沈黛颈上。
  寒光闪烁,沈岸和沈知确皆是一惊,本能地上前一步,“昭昭!”
  身后的弓/弩手也将弓弦拉满。
  戚展白抬手制止,攥紧缰绳,沉声问:“你想怎样?”
  “很简单。”苏含章再不去看马前几近颓然的女子,眼底的猩红淡去不少,对着戚展白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一,让出北边的路,不得追击。第二......”
  他哼笑,指背留恋地滑过沈黛被寒风吹得煞白的面颊,声线变得旖旎,“想要追回你的女人,就单枪匹马过来与我一战。”
  北边的路直通山林深处,地形崎岖诡谲。一旦放苏含章逃脱,便再无从追击,之前的努力和牺牲都将平白付诸东流。
  沈岸默了声,沈知确开口力劝,沈黛也摇头示意不可。
  戚展白却只反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戚展白毫不犹豫应下,催马出阵,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抬手,“让路。”
  苏含章横刀将沈黛挟在身前,策马缓缓后退。
  众将士心有不甘,奈何军令如山,他们只能照办。黑压压的方阵才从中破开一道口子,苏含章便调转马头,一骑当先冲了出去,余下的十数名死士紧随其后。
  山路盘旋交错,枝林蔽日,簌簌滑过面颊的寒风声中,隐约还夹杂着野兽的咆哮。
  一路上果然没有追击,苏含章一骑绝尘,却没下山,而是顺着盘山羊肠小道,朝山顶疾奔。
  青山紧跟在侧,时不时回头留意身后的动向,提醒苏含章道:“殿下,戚展白不见了,莫不是逃了?”
  苏含章漠然冷哼,箍紧怀中不安分的沈黛,腾出一手抬起她下巴,兴味道:“你瞧,连他都不要你了。”
  “小白一定会来的!”沈黛毫不客气地一口咬在他手上。
  苏含章吃痛惊呼,抬手朝她面颊狠狠去。掌风还未至,便有劲声乍然破空,尖啸而来。
  哧——
  一支狼牙白羽箭径直贯穿苏含章右手,箭尾犹自颤颤,殷红的血溅了他满面。
  “啊——”
  苏含章再无暇欺侮她,身体蜷缩佝偻,额上沁满豆大的汗珠。
  “殿下!”青山策马欲去搀扶,听闻林中有沙沙声,忙张弓开弦。
  沈黛趁机掌控缰绳,苏含章却一把抢走,咬牙拔出掌心的箭,越发催马急奔,“他在东南方,小心伏击!”
  话音未落,丛林深处又“嗖嗖”连响,几位纵马前来护驾的死士被一箭之力,直接从马背掼倒,一头栽在地上,当场毙命,所有羽箭皆是从喉结齐刷刷径直贯穿到后颈。
  血腥味在风中蔓延,方才还有十余人,眼下却只剩一人。
  而那射箭之人,依旧自如穿行林间,风一般寻不见踪影。
  急奔的马儿被尸首绊倒,嘶鸣着侧翻,震起一片飞沙走石。青山好不容易瞄准了戚展白的身影,因这混乱,箭矢忽地失了准头,直挺挺扎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一击不中,青山瞬间慌乱,忙不迭从背后箭筒里抽新箭,指尖控制不住发抖。
  就听一声怒马长鸣,声震九霄。
  通体如墨的乌骓宝驹自一截横在路中间的枯木上凛然跃出,铁蹄溅起泥尘,混着血珠,挟风雷之势朝他俯冲而下。
  马上之人甲冑光寒,风氅飞扬如雄鹰展翅。
  兔起鹘落间,青山甚至都未能看清楚他的模样,腹部便中了剑。寒芒抽出,漫天血雨如蓬,他直着眼睛,从马上翻滚下来,合眸前还不忘提醒:“殿......下......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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