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幢幢,摇红烛幽幽晃动的光影,斑驳而又迷离,在粉白墙面上映出屋子里摇摇晃晃的身影。
季晟在外面等得着实着急,一直绕着长廊踱步,多寿只觉得晕晕乎乎,几度想开口让他停下来,但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
没办法,他怂啊。
最后逼着季晟停下来的是前面传来的一阵小小的动静。
“陛下在叫水了,”跟着季晟在御前伺候了半个月,多寿也算有些经验了,不用想就低声道,“师父你要去看看吗?”
季晟的脚步顿了顿,看了前面耸立的宫宇道:“不必了,自有人看着。”
讲真的多寿不太理解他师傅与陛下的相处模式,但这不影响他脑子自己发挥思考的本能,保持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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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阵阵闹声渐渐停歇了,王医者也走了出来,手捋着自己的几缕胡子,便要开口。
看他这架势铁定要文绉绉一番,季晟不耐烦地皱眉,声音恶狠狠地:“别弄那不中用的假把式,你直接说她怎么了便是。”
王医者听了这话,胡子也不捋了,忙狗腿地笑道:“无妨无妨,就是这位姑姑来了天葵,加上之前身体没调理好,居然就晕了。只需将养几日,在喝几剂药就好了。”
一时间,季晟也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形象来面对王医者比较好。
明明自己刚刚费心还给自己织了一个幻局,甚至于觉得自己跟她还是有些希望的,但王医者这句话无疑是戳破了他的美梦。
最终他还是露出了一个苦笑,虽然比不笑还要狰狞,他道:“我知道了,你同多寿一起去抓抓药吧。”
在宫里混,谨言慎行,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不要乱问话的规矩王医者还是懂得一点的,于是当即便背上药箱同多寿一起走开了。
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将这位失宠多年的姝嫔身边的大宫女给记住了。
毕竟上面竟然有季晟这尊大佛护着在。
王医者在他身边擦肩而过,他却也只是眼神动也不动地盯着屋里。放下了木帘子,其实他也看不到听茶,可是他总感觉这样仿佛就安心了。
其实都是自欺欺人而已,季晟捂住了自己的脸,第一万零一次忏悔自己那番不知轻重的话。明明她肯定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自己偏要讲出那话。
忏悔的他竟选择性遗忘了听茶那段话。好像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一样。
瞿麦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竟然真的在她们屋里门口守了一晚上。本来多寿公公拿着要回来时她就劝他走,他动也不动;她熬完药回来也劝他走,他还是不肯;她喂完了听茶药出来送碗的时候,他还是在门外;等她太困了趴在听茶床边睡着了的时候他竟然也还是在外面站着;她醒来时还是黑夜,烛光映出他直直的身影,瞿麦突然就一冲动,跑了出去,抬起头跟着他说:“您要不要进去看看,我帮您保密。”声音里丝毫听不到那些宫人们对他的敬畏惧怕。
季晟愣了愣,倏尔狂喜,连谢谢都是飞了一个眼神给瞿麦自己自行体会,就急忙撩起袍子走了过去。
在门口,他突然又停了下来,有些踌躇犹疑,脸上满是纠结,不知是进好还是不进好。他就傻傻站在那儿快有半柱□□夫,才一咬牙,脚一跺,就走了进去。
听茶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毛病,她脸色苍白,冷汗还是不停地流着,沾湿了她的额头鬓角碎发。
她的眉头也是紧紧皱了起来,嘴里的□□声也是一刻不停地伴随着呼吸声跑了出来。
季晟心一疼,竟比刚刚的那阵还要疼,要说刚刚是拿针戳心窝的痛,现在就是一边拿针戳心窝,一边拿烙板烫着心脏的痛。
无可附加。
管他刚刚想了些什么呢,当他看到她这张脸的时候,他就将头脑里那些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只想让她不那么痛,不然他也跟着心疼。
第16章 形容开
就着微弱的烛光,听茶脸上一层浅浅的绒发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呼一吸,略显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一条缝。
季晟鬼迷心窍了一般,竟凑上前去,将脸凑近她一张芙蓉面上,她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带起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悸动。
何为吐气如兰?
当年家里那些不着调的兄长的话又涌上了心头,直叫他一张白净清隽的脸上染透了绯红。
心也跳得快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一般。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只觉得这焦人但又让人生不出一丝丝恼火的神奇感觉真是美好,便俯身撑在她的床榻上,看上去像极了在拥抱着他。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
之前几次见面,他好像从来没有从离她这么近的角度看她的愈发精致的五官。
比起前两年初见时的带着婴儿肥,和见到生人时总因为害怕而畏畏缩缩的神态,现在的她面貌愈发精致,身材也是如当年兰城遍地可见的小白杨一般抽条,神态更是落落大方,叫谁都挑不出错处。
像极了当年兰城端方温雅,广为称颂的姚家大娘子,也就是而今叫听茶,当年叫姚桑的那个女孩她的娘亲。
想到这儿,季晟心里不由得闪过一阵烦闷,也不只是对她家的愧疚,更是一些别的他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又涌上了心头。
他撤回手,眉间又是一贯的疏淡从容,不见刚刚缠尽了温柔的缱绻深情,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
病来如山倒,这话用在听茶身上一点不假。
她哪里知道自己这一场病竟来的如此凶猛,连着五六日都是昏昏沉沉的,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就算直到天葵去尽了,她身子都还有一些不爽利。
瞿麦是天天恨不得把药往听茶嘴里灌,可惜苦药喝尽了,听茶还是不太舒服,也一直都没有到姝嫔面前去当差。
也因此,她也算因祸得福,竟避开了姝嫔愈发不明所以的怒火。
晚间,偷了个闲的瞿麦领着食盒回了屋子里,把菜摆到桌子上,一边招呼着听茶来吃晚饭,一边坐在旁边说笑,就突然间提到了这事儿。
“听茶,娘娘这几天的脾气越发不好了,不如你再多装病几日吧。”瞿麦道,“省得上去白白遭了训斥。”
听茶一边小口抿着汤,一边笑:“你做什么白日梦呢?我要是再歇,只怕回去这邀月阁就没我的位置了。”
瞿麦不太相信:“不能吧?”
虽然小宫女们在宫里生了病就比较惨,可是像听茶这种熬到也算有点身份的人,大体还是没什么大事的。
“我那日与督…,季大人争执,可是有不少人看见了?”听茶道,她本想说督公的,只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那日晚上,季晟眉目狰狞地说他不再是督公了,就默默收回来了这句。
只是瞿麦并没有太过关注这细节,听了听茶这话,她一回想,便道:“怪不得这几日到处都在传这事呢,原来有人目睹了。”
“这不是肯定的吗?”听茶浅浅笑道,“又不是多隐蔽的地方,只要留点心都看得到。”她又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瞧着吧,等我回去了,娘娘只会把火往我身上发的。”
“为什么?”
“就像我为什么被莫名其妙地弄到娘娘身边一样啊,”听茶依旧含着浅浅笑容,“既然我都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对于她来说,就什么用也没了。”
“我还是不太懂。”瞿麦抓了抓头,有些憨憨地笑。
听茶看着她,扯出一个笑,又歇了言语。
算了,这些事情不如不要她知道吧,难得这个姑娘还尚有一片纯良之心。
见听茶摆明不想再讲这个话题,瞿麦有自觉地转了话题,又开口道:“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元宵最近不在这儿住了吗?”未等听茶开口,她就继续说道,“她可是得了陵容殿那位的青睐,现在可是那位身边的大丫鬟了。”
话里浓厚的不满与难受,听茶听得一清二楚,她虽然也惊异于元宵竟然得了如此机遇,去到鹂婕妤身边总比在这邀月阁嗟磨得强,只是她一向天真单纯,又怎么会这般呢?
一时间,多少有些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总觉得这后宫,现在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平静。
自己总得快点好起来才行,如此才多少有可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才能出宫,才有一线希望找到自己缺失的记忆,才有机会去见见父母。
那日清晨,季晟匆匆离去之后,便已经到了皇帝上朝的时辰了。
他一夜未睡,只得强打起精神,偏偏现在他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感觉皇帝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眼皮底下,弄得他竟一整个白天都没有闭眼打个盹的功夫。
如玉温雅的清隽容颜也是大打折扣,眼眸下带着一圈青黛,面容仪态多少有些凌乱不堪。
他心里知道自己身体怕是有些吃不消了。这一番自己身子本就不好,又因为与听茶这件事情多少受了些打击,又不注意休息,竟熬了个大夜,成年旧疾恐是又要激发出来,但还是咬牙硬撑着。
毕竟这宫里也没人真正关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