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傅闭眼,面色严肃,一句话都不说。
杜二爷得不到回应,根本不敢去给大人治伤,只好顺从地立在一边,陪着大人一起站着。
忽然,从府外响起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跑到左良傅跟前,是大福子。
大福子此时满面的欢喜,喘着粗气,给主子打了个千儿,凑上前去,低声道:“大人,那会儿杜大爷去酒楼给夫人瞧病,认出了是什么毒,已经拟好方子,哎呦呦,果然是伺候过陛下的国手,几针下去,夫人的血立马就止住了。”
左良傅瞬间睁开眼,唇角浮起抹笑。
“大人,咱们赶紧回酒楼吧。”
大福子啐了口,骂道:“您都不知道,陈南淮跟个孙子似的,跑前跑后地给杜大爷端茶递水,又是作揖,又是道歉,他分明贼心不死,就是做给夫人看的。”
说到这儿,大福子踮起脚尖,要帮左良傅去除背上的荆条,谁知被男人推开。
“大人,您还背着这劳什子作甚,咱不用求那老头了。”
“要求的。”
左良傅笑了笑,背挺得更直了:“我必须确保袖儿解毒的过程万无一失,而且在后面养身子的时候也得有名医照顾,行了,你回咱们府里盯着吴锋,别叫这杂碎在这关键时候出来捣乱。对了,包一千两的诊金,再找个好看的盒子,把陛下赐我的那个翡翠白菜装起,给杜老爷子送来。”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花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左良傅抬眼瞧去,看见杜太医站在门口,这老头已经脱掉寿衣,穿着身绣了福字的玄色直裰。
“哎呦,老爷子您终于出来了。”
左良傅笑着小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到台阶下,给杜太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随后将背着的荆条取下来,举到头顶,笑道:“以前都是小子不懂事,冤枉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子一般见识,待云州事了,小子必当给陛下请罪,还您老一个清白。”
杜太医心里极畅快,可面上淡淡的,双手背后,下巴高高抬起,轻蔑地看着左良傅。
方才他一个人呆了许久,觉着老二说的挺有道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况且弱兰那臭丫头都有了身孕,眼瞧着是要和左良傅做亲戚的,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晚他已经羞辱的够本了。
“叫老夫瞧病,也不是不行。”
杜太医端着架子:“只不过老夫这两条腿当初在狱里受了刑,总是不得劲。”
“哪儿用得着您走路呢。”
左良傅将荆条全都扯下,背对着杜太医蹲下,笑道:“小子背您去。”
杜太医越发得意,捋了把胡子:“不会太为难吧。”
“挟太山以超北海,我办不到。可为长者折肢,我必须能做到。”
左良傅笑的谦卑。
“那就有劳了。”
杜太医手背后,笑着往下走,瞧见左良傅背上都是伤,眉头微皱,他想给这男人治,可又拉不下面子,斜眼瞪向一直擦冷汗的老二,喝道:“血糊糊的,我怎么趴上去?去,给他弄一下。”
杜二爷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忙喊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打着灯笼给左大人治伤。
“大人,您忍着些。”
杜二爷小心翼翼用夹子拔刺,见左良傅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始终微笑着,男人暗叹:果然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能屈能伸,老头子栽在他手上,不冤。不过话说回来,那位梅大奶奶都进阎王殿了,还能被左良傅生生给拉回来,是个有福气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46章 相女婿
杏花村酒楼
寅时的梆子声敲了三下, 在这寂寂深夜,显得有些乍耳。
屋里的凤仙花开得正红,一团团, 一簇簇, 充满了生机。
盈袖躺在床上,身子还是虚, 可明显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她并未换衣裳, 还裹着左良傅的袍子,因为这样会比较安心些。
还记得那会儿,她已经觉得不行了, 陈南淮哭丧着脸进来, 给了她一封和离书, 说了句对不起。
她让左良傅带她离开, 好像刚走到门口, 忽然就没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发现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正在给她针灸。
问了世清才知道, 陆令容给她下的毒, 是从竹灯遗留下的行医手札里找到的配方, 而三十余年前,竹灯在太医院当差, 跟杜老爷子学了不少本事,这方子,就是老爷子暗中给淑慧贵妃配的。
陆令容性命垂危, 不可能交出解药。
如今能救她的,只有杜太医了。
听世清说,左良傅脱了衣裳, 去负荆请罪,哪知那杜老头子故意臊着他,任凭他好话说尽,都不搭理他,跪着求都不顶事,最后还是杜家大爷偷偷出手。
这位杜家的大爷,从前是顶厉害的太医。
瞧着面相和善,说话温温吞吞的,大抵过去御前伺候,一直低着头,给她诊脉后,笑着让她放宽心,说:没事的,能治好。那制.毒之人不懂药理,只是按方子配,譬如里头有一味地榆,是要切片炒制的,她直接磨成了粉,还有煮药的火候、用水都有讲究,那人并不知晓,原本顶玄妙的毒,让她制成了四不像,发挥不出最大的药效,所以夫人早早就有了反应,如今只消将清毒的药吃着,后面再调理番,相信很快能复原,不会影响生育。
其余的话,这位杜大爷再没多说,低着头出去熬药去了。
别说,这貌不惊人的胖男人还真有两下子,她的血止住了,人也清明了许多。
盈袖轻叹了口气,这回因祸得福,算是和陈家彻底断干净了。
忽然,沉重的垂地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俊美非常的男人。
是陈南淮。
他并未换衣裳,人看着憔悴得很,眼底乌黑一片,手里端着碗药,还提着个包袱。
“荷欢许久未睡,我让她歇着去了。”
陈南淮低着头走过来,凄楚一笑,解开包袱,将里头一套崭新的亵裤、寝衣拿出,放到床边:
“你穿着他的袍子,瞧病的时候到底不方便,你放心,这是杜姑娘方才在外头买的,没用陈家的银子。”
盈袖没言语。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外头守着。
给和离书是真心的,可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这个人气量狭小,而且心肠歹毒,得罪过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从曹县时候的高亦雄、张涛之,到长宁侯家的四少,甚至如今的陆令容,非死即残。
“多谢你了。”
盈袖虚弱一笑:“我听世清说了,你守了我两日两夜,辛苦了。”
陈南淮没想到盈袖还愿意和他说话,登时大喜,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忽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软软地瘫跪在地,趴在床边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动。
“你哭什么呀。”
盈袖心里一阵厌烦。
“咱们孩子没了。”
陈南淮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这两天,我一直强撑着,如果你没了,我真的打算跟你一道去了。”
盈袖眼里闪过抹轻蔑,你舍得那万贯家财么?
她艰难抬手,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么。你觉得,他对我好么?”
陈南淮身子一顿,手撑着地,坐到床边,沉默了良久,才苦笑了声:“挺好的。”
陈南淮眼皮生生跳了两下,背对着床上的美人,眼盯着地上的凤仙花,沉声道:“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这世上除了爹爹,咱俩才是最亲近的人,以前是我太混账,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左良傅当初接近你,是为了对付爹爹,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做的都是谋定山河的大事,他、他这回受尽了屈辱,大抵是做给爹爹看的,我是真怕你被他骗了。”
“骗就骗吧,我这辈子,被人骗得还少?”
盈袖淡淡一笑:“最多一条命,还能更差么”。
“是我对不起你。”
陈南淮低下头,眼睛又红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盈袖没言语,良久,轻声问了句:“那个和离书,我找不见了,你见了没?”
“哦,我、那个……那会儿人多手杂,不知被哪个丫头收起来了,对了,是爹爹拿走了。”
陈南淮脸上讪讪的,柔声解释:“和离不是一张纸就能完事的,等你身子好了后,咱们再商议,你现在好生休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他不会轻易放手。
盈袖冷笑了声,艰难地转身,闭上了眼。
“你别生气啊。”
陈南淮凑上前去,想再像以前那样环抱住她,终究没敢,最终在床边坐了许久,叹了口气:
“那你先眯会儿,等药稍微凉些,我叫你。”
……
*
大堂
酒楼的大堂原本是一派农家趣味,如今竟成了药庐。
连着摆了好几个丈二高的药柜,珍稀的药材比比皆是,药材由陈府的大管家亲自看着,不让外人靠近。
袁世清这会儿坐在长桌前,让厨子煮了碗阳春面,剥了几头蒜,大快朵颐。
朝前瞧去,杜弱兰站在桌子那头,正在挑拣零陵香叶,她长得可真秀气呀,大眼睛,小个子,嘴唇红的像涂了胭脂,雪白的腕子上戴着只细细的金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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