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师爷无动于衷,继续道:“范大郎吃喝赌钱,样样不少,村中人皆说,若不是靠着你给东家西家做活补贴,几次拦着范大莫要卖了家宅田地,只怕你这一家日子更要不堪。且——这多出的银钱首饰足足百两,能置得良田二三十亩,无家主者不必交粮税,你又一向勤俭,只会越过越好,有没有范大郎,好似没什么要紧。”
秀娘抖得好似狂风暴雨中一片落叶,泪珠子成串成串地掉,眼睛红肿如核桃一般,伤心到近乎糊涂的地步,口口声声质问。
“便是衙门,也不能这番污人清白!”
“老天在上啊,你们是要冤死我么!”
柳安县丞被闹了整整一天,头剧痛,看她这番寻死觅活的样,再也懒得与她兜绕,直接道:“范妻,若你心无愧疚,便说上一说,这调换的糕点为何藏在你家中?这多出的银钱又是为何?”
这回,任谁都能看到秀娘眼中那一下瑟缩,她刚要开口,柳安县丞便威胁半露:“你可想好了,凭你说是何人,本官也能提了人来问个清楚,到时便是与你无关,也要加上十棍!”
他能安稳坐到如今,也不全然是个草包,也有些手段,若秀娘真正不识抬举,他也顾不得要使上一回了。
秀娘原本要说的话,便噎在当地。
正在这时,出去提人的衙役兴冲冲进来,附在何师爷耳朵边“悄声”道:“师爷让咱提的奸夫,已经找到了!他已经招认,那些财物是他与了范妻!”
他本是大嗓门,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却不知叫得满堂人都知道。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穿着冷蓝绉纱袍子的人,让人推搡着上堂来了。
这人长得圆咕隆咚,原本耷拉着头蔫蔫巴巴,听了这话,陡然跳起来慌忙辩解:“什么奸夫?我何曾做过奸夫!”
柳安县丞目光如炬,冷眼看来:“便是你和范妻合谋,设计毒杀范大?”
这人瞪大了眼睛,脸上慢慢现出猪肝一样暗红的颜色,不可置信地看了秀娘一眼,杀猪般叫起来:“范家大娘子,你可不能这样害我呀!”
柳安县丞一拍惊堂木,怒道:“这首饰银两难道不是你所送?”
“是…是我…可我…”
“范大郎被杀一事,到底与你有何干系!”
“大老爷明鉴,这事可与我没有干系!”
秀娘本来已经揪着自己衣襟,面色惨白,却在此刻突然间扑上前来,坚决道:“我夫被杀,和他没有干系!”
“可是与我银钱,教我掉包,栽赃池家姑娘,却与他有干系!”
一片寂静。
堂上只能听见秀娘无助的哭声。
“从十几日前,他忽然登上我家门,许了大郎许多银钱,说只要去云桥池家铺子,想法让他们再也做不得生意,便能再多拿些!大郎死的那一日,他又上门来,看着大郎惨状,竟威逼我说,若是不按着他说的去做,便传扬了满村,说看见我杀了大郎!我一时害怕,这才…那做糕点的模子还是他给的,我并不识字,如何能刻得出来…”
她未说完,那人已经目眦欲裂,几次三番想冲上前去,嘶声道:“秀娘!你说话时却要摸摸良心!我当日只与你说,想些办法跟查案的人透些消息,只道池家与他有仇,添些麻烦!何曾要你掉包了糕点,栽赃她毒杀罪名!这等黑心烂肺的事,你怎可栽到我身上来!后来,是你自己说,要个模子来,便有办法多拖上池小秋两日!我才送与你的!”
案情进行到这里,已不需有人来问他们话。
秀娘与提来的人如同两只疯狗,对着撕咬,疯狂地将罪行往对方身上扣。
如同一团烂账,陷在泥淖粪坑之中,肮脏浊臭,却怎么也撕扯不清楚。
柳安县丞再也不想听他们分辩,既是两人都承认了捏造证据,栽赃他人,索性便一齐判了。
他一敲惊堂木,道:“诬告者反坐,诬告杀人罪未成者,仗三十流一千里。着将二人仗三十棍,收监再论!”
堂前原本在互相撕扯的两人终于停了,呆呆顿在那里,衙役便直接上前要来锁人。
秀娘忽然挣脱了他们,发疯一般冲到池小秋与钟应忱面前,扒在地上不停磕头,一下一下砸在地上,血混着泪一起流下来。
“池姑娘,池大爷,你们行行好,与大老爷说句好话,我…我家里还有孩子…大爷,池大爷你见过的,土哥才三岁多呀!已经没了爹,再没了娘,他们活不过去!活不过去的!我真是穷怕了,我…我没法子赚钱,土哥想吃个新鲜糕点也没有!做娘的心,比刀扎的还疼!”
她血渐渐糊了满脸,卑微到极致的恳求祈求,外面桃花和土哥嚎啕大哭,声声唤娘,竟让人听起来不住心酸。
“你们如今还好生生的,便说句好话!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来伺候你!求求你!求求你!”
诬告罪与其他不同,若受害者肯出言谅解,罪名便能轻些。
只要池小秋一句话。
可池小秋垂头冷眼看了她半日,忽然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道出一句。
“要是我现时还在牢里,哭得比你凄惨十倍,能不能有人来听我说一句冤枉?”
不能。
没有。
若是不曾寻到真凶,若是没有那天晚上她险之又险的一句唐主簿,罪名得定,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绞刑,是有人拉着你的头发,强行套进圈中,慢慢锁紧,一点点将人勒死。
斩刑,是一把血迹斑斑的刀,整个将头砍下,头身分离,血肉模糊。
那些可怕的景象,曾经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她看着秀娘被一点点拖走,终于被磨灭了所有的想望,终于咬牙切齿,道出撕心裂肺的咒怨。
“为什么你没有认罪?”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对我这样不公?为什么?!”
她战战兢兢,操持家务,养儿育女,体贴丈夫,为甚却遇人不淑,度日艰难?为什么诸般七苦,凭她跪断了双腿,几千次祈愿,仍旧加诸在她身上?
池小秋就静静站在当地,冷冷回望着她,不曾有半点闪避。
五月已经入夏,不过几日,暑热便迅速涌来。
枝头金碧金碧的翠色柳叶,压在叶子船下划破了的脉脉柔波,船上女子行动间光华闪耀的落花流水十锦裙,撑船的小哥头上顶尖下缘圆的遮阳大笠。
池小秋从未如此贪婪地去看这诸般景色。
船一摇,钟应忱也在她面前晃。
晃得头晕时,钟应忱忽然问她。
“回去可还要做吃食?”
布谷鸟叫声中,池小秋毫不犹豫道:“自然!”
“我又想了一道新菜,回去便做给你吃!”
第44章 端午粽子
再进了厨房, 当日她往铺子去前泡的那堆糯米,依旧原封不动放在那里。
汤色混白,糯米模糊, 一如她浑浑噩噩的狱中时光。
那日是五月初四, 离端午只有一日。
她满怀着希望, 想将糯米泡了水,做成甜咸粽子, 却不想,一去便是三四日, 等她回来之时, 端午已过,从南桥到北桥的赛龙船她没瞧见,盛着雄黄, 缠裹着彩色丝绒的雄黄荷包与裹绒铜钱也未能送出去。
恍如大梦一场。
糯米生了虫, 酱头发了霉,锅灶上的吊好的高汤结出凝脂, 蚊虫嗡嗡绕着直飞。
池小秋对着满是狼藉的厨房发呆。
也不知呆了多久, 钟应忱推开门来。他只扫了一眼,便道:“如何收拾?”
“啊?”池小秋被唤回思绪, 手忙脚乱将泡涨的糯米都尽数倒了:“你去歇着,我自己来!”
钟应忱恍若未闻,他从池小秋手里接过那一叠碗盆,问道:“只用过水?”
池小秋还有些懵懵的, 手里的东西便让他夺了去。
葡萄藤下还点着金光,叶子已经肥厚阔大到难以漏下大块的光斑, 知了的聒噪似乎与狱中没什么两样,池小秋被这熟悉的场景, 蓦然间勾起了些惶惑,可一转头,便见钟应忱蹲在田圃旁,仔细刷着碗。
钟应忱少下厨房,连洗碗筷都同洗衣服一般,要先冲一遍水,泡上加碱的淘米水,晒干的丝瓜瓤使劲搓上一遍,冲水后再搓一遍,认真地近乎有些笨拙。
她忽然间觉得心中安定下来。
刷碗洗锅,除尘擦灶,池小秋前后忙活,整条石台上擦得锃亮发光,蔫了的菜叶都丢了出去,等着碾碎往地里撒肥,木架的筐上重又放进水灵灵嫩生生的新鲜蔬果,满满当当一片,生机盎然,填满了池小秋时不时便涌起慌乱的心。
钟应忱在窗前台下摆了一个土定瓶,石榴花连枝带叶,火辣辣的红如同一团明艳火焰在枝头团团烧着,蜀葵红的要更柔润一些,半张开时似宣纸剪作,笔点了胭脂深一层浅一层在之上润开。蒲草细长,蓬草狂乱,前一从后一枝地插在朱红花间,绿得潦草而又张狂。
池小秋有些意外看他一眼,这还是钟应忱第一次买花草玩意这样的小东西。
钟应忱将两枝花调换了一下位置,拢拢蒲草过于弯折的细叶,果然要比之前好看许多,在这明光淡彩前,连他的声音也平添了许多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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