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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 (沈霁川)


  钟应忱抿唇垂眼:“从考中到入朝做得实事,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小秋,我等不起了。”
  池小秋收书的手顿了顿,又慢慢放了回去,她顺着纸上的皱褶,不去看他,两下僵持半晌,才道:“那我也一起看。”
  她补充道:“明儿五更,你要起来读书,我也得起来开铺子,便一起熬着也没什么。”
  钟应忱无奈,只能卷起书来:“遵娘子命。”
  池小秋这才笑起来:“走罢。”
  自此,池小秋便占据了隔壁小院的灶台研制新菜,正好可以看着钟应忱,以尝菜之名再给他不时塞上些吃食,待得久了,这才知道钟应忱为何只吃还瘦。
  有次她是眼睁睁瞧着,钟应忱的手越过眼前两个糕饼碟子,径直拿了方才弃在筐中的废纸团子,拿着便要往嘴里放。
  池小秋慌得忙提醒他,钟应忱看了看,自己也笑了。
  “我去寻了大夫给你来看看,之前你可还吃了别的?”
  池小秋不放心,此后反复提醒跟着钟应忱的伙计,收放笔墨纸砚一定要清点清楚,拉着他嘱咐数遍。
  “旁的都罢了,可少过毛笔和砚台?钟哥没吃过这些罢?”
  伙计挠了挠头,莫名其妙看她,不知东家在说些什么疯话。
  池小秋做好了万全准备,这才有闲心打趣他:“先前你跟我说过,有人读书时把墨当做粥汤给喝了,等以后,我也能把纸团当馒头的故事说给别人,挣些菜钱,算作你每天来吓我的赔礼!”
  “赔赔赔,我这个赔礼何如?”
  池小秋煞有介事看他片刻,手一挥:“收了!”
  这个年,没人能过好,几乎是才进了正月,钟应忱和高溪午便准备动身往京城里去了。


第165章 松鼠鳜鱼
  院中的风肉经过了许久的晾晒, 终于到了功成上桌的时候。
  从前一年的夏秋时候,池小秋就已经在准备钟应忱走时可以带的菜色。
  她从檐下摘下陪了她许久的风肉时,颇有些感叹。
  “这是…”高溪午看着那几块肉, 不由咽了咽口水:“给我们带的?”
  要不说和钟应忱一块走, 就是这点好呢!
  “这头猪是我托人特意喂大的, 斩作七八块,每一块都是用盐来回揉上许多遍的, 整整挂了半年,才晾成这样。”
  池小秋抚着这一只丰美的猪后腿, 为了破除些许的不舍之意, 将刀在砧板上一剁,比划了一下,开始片肉。
  肉片得很有讲究, 逆着纹理下刀, 且片得要够快,最后平铺在盘中的风肉肥瘦相间, 瘦的是润泽的淡红, 肥的呈现出晶莹的透白,直接摆出来, 就一副画。①高溪午来时从不空手,冬日里池家的新鲜食蔬一般就要多亏了他。池小秋现洗了碧绿碧绿的蒿子杆,下锅炒了一盘风肉。
  她做这一顿,本是要跟他们再对一遍这一路上的行程, 结果高溪午和高家新媳妇徐晏然全程吃得头也不抬。
  池小秋只得拿着行程图,催问他:“从水路到江州后, 便从安丰渡转关刀,就这么走, 怎么样?”
  他夫妻二人的耳朵只截到了后一句,高溪午便道:“香!”
  徐晏然也点头,亮晶晶的眼神十分诚恳:“咸味正正好!又有韧劲!”
  池小秋:……
  虽说让人这样称赞是件美事,但也最好看清现在他们在说些什么好吧?
  她将行程图拍在案前,重复了第二遍,语气不善。
  高溪午停下筷子,讪笑看了一阵,点头道:“甚好!甚好!”
  他讨好笑道:“妹子,你晒好的风肉风鸡有多少斤?”而后将这斤数算了半天,得来的数字略略冲淡了他要同徐晏然被迫分离的难过。
  “总能吃到京里去。”
  徐晏然恋恋不舍:“你们…什么时候走?”
  “总还得两三天呢!”高溪午拉着她的手,亦是怅然:“再等上几个月,我就能回来了,你在家里好生…”
  “你路上慢些,不用着急回来,”徐晏然挣开他的手,转而摸上尤在檐下挂着的最后一只风鸡,依依难舍,满怀忐忑:“这只…不会也得带走吧?”
  池小秋宽慰道:“他们路上不一定次次能碰见可心吃食,才拿些不容易坏的路菜充充数,你不一样,你是要留在柳安的,河里的鱼鲜,庄子里的菜蔬,福清渡的新米,一天能做出八十样新菜,总吃这个磨牙的东西东西做什么!”
  旁边如珠似宝捧着“磨牙东西”的高溪午:“…阿晏,你说过最舍不得我的…”
  明明昨晚,徐晏然还抱着他偷偷哭过几场,几次筹划:“要不我同你一起上京,总好照看你。”
  这儿怎么全变了呢?
  “可是…可是…你那的吃食没有小秋这儿多…”
  何止不多,简直贫乏、贫穷又贫困。
  徐晏然简单衡量片刻,坚定地投入了池家小院的怀抱,只留下高溪午抱着风鸡,听池小秋说着鱼脍鱼汤鱼尾千般做法,不争气地留下了泪水和口水。
  高太太是个很随性的婆婆,自徐晏然过门,她便当真将儿子撒手不管,自己随着高老爷去府城里看新货去了。无人管束,吃食随意,徐晏然日渐丰润,每天一大早便梳洗了往池家去。
  于是,她便替代了高溪午,成为池家鲜货的另一来源,这回一放下篓子,池小秋便见一尾鲜活鳜鱼从水中跃起,又啪得落回去,溅了人一脸水。
  “就是你了!”
  池小秋也馋了许久的鳜鱼,她拎着鱼尾,看那条鳜鱼摇头摆尾挣扎,好大的个,不由意外:“你们家生意做得也忒大了,这么肥的鱼,这时候哪弄来的。”
  “昨儿的新船刚送到的。”徐晏然咽口水:“要怎么做才好吃?”
  挑剔的薛一舌也十分满意:“便做个老菜,松鼠鳜鱼。”
  池小秋杀鱼、洗鱼、剁鱼、片鱼早已是个熟而又熟的活计,带着大刺的两片鱼肉轻而易举就被剔了出来,剩下的鱼肉打出花到,在生粉里面一滚,刚才还在拍着尾巴发脾气的鳜鱼,就成了一只面鱼。
  虽说既不绰约,也不精致,但在徐晏然眼里,依旧活色生香,馋人不已。
  油已被烧沸,池小秋捏着鱼尾使之倒垂在油锅上,另一手用勺子舀了沸油慢慢泼在鱼身之上,热油所到之处,伴随着滋啦响声,鱼身已现出微黄,油香逼出的鱼肉香味顿时散发出来。
  徐晏然又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瞧着那只已被定形的鱼这个滑入油锅,不过片刻,就已经被炸成诱人金黄,整只都已经酥透,切过的花刀使得鱼肉慢慢绽开翻卷,十分好看。
  这时的鳜鱼摆在盘中时,头尾高高翘起,呈现出神气活现的模样,偏偏颜色金灿灿的黄,正是徐晏然最喜欢的那种。②在她对着盘子发馋之际,池小秋已经将方才切好的笋丁豌豆虾仁都在锅中炒透,加上高汤油醋数种调料,制成深色浓郁的汤汁,在鱼身上来回浇上几遍。
  柴米饭已经蒸好,池小秋摆好碗筷:“难得歇息,今天就在我家吃吧。”
  徐晏然本也没打算要走,她夹起一块鱼肉,外面的汤汁包裹着鱼肉,因为花刀的存在又能慢慢浸入到里部,鱼肉本身鲜甜细嫩,但因被炸过,外层又格外酥香,嚼起来咯吱作响,酸甜和宜。
  一条鱼三个人,足够吃个精光,徐晏然放下筷子感叹:“以前我去过许多大宴小宴,这鱼,可比那宴上的鲜多了。”
  “再平常不过,二十余年前,我在周礼卿家吃宴,他家惯会烧高汤,最后要将这高汤荤油在每道菜上都浇上几个来回,认作这才能使得寡淡素菜都能增香添色,最后无人下筷,宴过三巡,都饥肠辘辘回家去,赶着叫下汤面来充饥。”③徐晏然点头:“我也吃过这样的宴,看着好看,样样名贵,吃过嘴里,像嚼蜡一般。”
  “后来,周礼卿便学了几招,后来他家做出的鱼宴是一绝,你可知是用了什么法子?”
  “现吃现杀呗!”池小秋听得饮食经多了,猜也猜得出来:“今天这鱼从杀到下锅不过眨眼功夫,肉才能这样紧实细嫩,要是来回热上几遍,这鱼肉早就散了。”
  薛一舌顿着筷子道:“似河鲜,吃得便是个鲜,越快越好,于火腿风肉,吃得便是个陈,只需手法得宜,越陈越香。”
  徐晏然插话道:“我吃得最鲜嫩的一样菜,便是在睢园里一次宴上做的鱼鳅豆腐汤,鱼鳅都在豆腐内,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菜我好像听师傅先前说过,”池小秋思索片刻,一拍手道:“就是那个将活泥鳅放在豆腐汤中慢煮,等着它热了便自家往豆腐里面钻的!”④她摇头道:“这样的鲜法,不要也罢。”
  薛一舌慢悠悠夹了一筷子蒿子秆:“原先在宫中,还有活斩猪蹄的,后来被先皇得知,只道莫为口腹之欲伤了阴鸷,这才停了。”
  池小秋戳了戳自己盘中的鱼:“我便吃这样的就行了,我不挑。”
  等河上的薄冰再一次碎成一片片又化在水中,檐下的燕子窝重又响起唧唧啾啾的鸟叫声,枝头的杨柳条重又能折下来吹出清脆小调,池小秋推出的春日新菜又收到了一大批客人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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