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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君 完结+番外 (未晏斋)


  昝宁皱起眉,想说:我可是一国之君!我凭什么受他的气?
  但再一想,他还是点点头:“不错,礼亲王虽然性子跋扈,但不是无能的宵小,心胸也不算很狭窄。”
  不错,他暗想着,礼亲王把持中枢那么多年,自己还是应该听听他想说些什么。
  召见被执的礼亲王,是秘密进行的,一辆大车从关押宗亲的宗人府把人押解出来,到了紫禁城,再从东华门用小轿抬进来。等人进了养心殿,门就关闭上了。
  礼亲王从轿子里艰难地钻出来,多少日吃不饱睡不好的他到底上了年纪,只觉得腰膝发颤,眼睛一时竟不能忍外头明媚的日光。
  等终于看清了四周,见外殿值守的都是一二等侍卫,估摸着都是皇帝的亲信;还有几个护卫装扮的站在角落里。
  礼亲王定了定神,问一旁导着他前行的李贵:“咦,养心殿侍卫不够用么?拿哪里的护军在充数?”
  李贵说:“不是普通的护军,是陪着皇上打布库的哈哈珠子。”
  礼亲王尚能笑言:“他这么可怜?侍卫不够,哈哈珠子来凑?!”
  俄而看见里面有个面熟的,不由止步,顿了顿才问:“你原来是我府上的戈什哈吧?叫亦……什么来着?”
  那个人是亦武,肋骨上的伤好了七八成了,其实不能用什么力气 ,但在这里站班没有问题,所以虎气生生地说:“奴才亦武。”
  礼亲王笑道:“对,怎么,他重用你?你攀他的枝儿?”
  亦武紫棠脸有些发青,顿时显得黑黢黢的,磕磕巴巴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奴才不攀任何枝儿。可是您——”
  还算厚道,总算没有说落井下石的话。
  但礼亲王的脸色沉了下去,知道亦武想说的是什么。他自嘲地笑笑:“哼哼,你说得不错。在我这里,你也未必有出落。”
  “王爷!”亦武还是个厚道人,劝道,“您好好和皇上说话吧,这节骨眼了,斗气有意思么?”
  礼亲王仿佛下巴上挂着秤砣似的,脸拉得老长,嘴角撇得老下,但拱拱手说:“你的好意,我谢过了。我不是斗气来的,放心。”
  他一动,浑身“哗啦哗啦”响——估摸着要判死刑的阶下囚,都是锁链锒铛,只因着他是宗室,是皇帝的伯父,还给留点面子加实惠:那铁链子拿杏黄色的绸子裹着,看起来不那么难看,也不会磨着脖子和手腕这些露出肌肤来的地方。
  皇帝在养心殿西暖阁召见礼亲王,门一关上,殿里点着灯也显得昏暗。
  李贵和几个内奏事处的小太监陪在一旁,远远地把礼亲王的跪垫和皇帝御案隔开,谨防着他狗急跳墙。外头的人都吩咐好了,但凡里面有动静就立刻闯进来护驾。
  礼亲王摇摇头笑了笑:“皇上不必如此防着奴才,奴才岁数是皇上的三倍,体力不如皇上多矣;奴才镣铐加身,动弹都困难。”
  昝宁轻笑了一下,扭头吩咐李贵:“今日又不是审讯来的,把朕伯父的镣铐打开。”
  “这……”李贵有些犹豫。
  昝宁说:“伯父是聪明人,不会做祸害九族的傻事的。打开吧。”
  礼亲王听了他这话,腆出来的肚子仿佛不胜负荷似的软瘫瘫垂在腰带下。垂头任由李贵解他身上链条、手上的木铐,最后揉了揉腕子,居然泥首谢恩:“多谢皇上!”
  昝宁想想不妨好人做到底,和声道:“看伯父嘴唇焦敝,赐茶吧,咱们有话慢慢说。”
  李贵到外头唤了李夕月。
  李夕月在茶房教宜芳焖普洱,见李贵过来,先斜乜了宜芳一眼,才问:“万岁爷要什么茶?”
  李贵说:“就雨前龙井吧。”
  李夕月不言声,泡好龙井,递给宜芳:“你送进去吧。”
  宜芳吓坏了:“姑姑……那……那是西暖阁!”
  李夕月说:“你刚刚一直心不在焉的,不就是想知道西暖阁里谁来了吗?”
  宜芳更是脸色惨白,当着李贵的面不敢多话,但泪水却直垂了下来。
  李夕月说:“我不是害你。你进去了,嫌疑最大不错,但强过乱猜之后乱传消息,嘴紧不紧只在你自己。”
  怀有侥幸才是真害了她自己,倒不如坦诚开来,让她自己知道敬畏,不能乱传话。
  宜芳抖抖索索地捧着茶盘,跟着李贵进了西暖阁。
  昝宁皱了一下眉,瞥向李贵。李贵虽垂着眼,但轻轻向茶房方向撇了撇嘴示意。
  昝宁说:“宜芳,这是你们正蓝旗的旧主子,你给他奉一杯茶,表表包衣人的心意吧。”
  宜芳抖抖索索把茶奉给了礼亲王。
  礼亲王看了她一眼,很陌生的模样,随口问:“你是正蓝旗下的?跟着剿捻匪的父兄到京畿之后,做了册子入宫的?”
  宜芳抖抖索索答了。
  昝宁说:“亲王的话问完了,你先出去吧,规矩你懂的。”
  

  ☆、第 143 章

  等门帘子放下, 李贵到外头窥了窥,回来点点头。
  昝宁说:“这宫人是伯父送来的?”
  礼亲王不屑地说:“长得又不好看,送进来干什么?”
  要送也得是颖贵人那样的档次——男人最该了解男人, 至少他这么认为的。
  昝宁笑笑不语,然后道:“伯父一定要见朕才肯供述, 不知见了朕倒要说什么?”
  礼亲王默然了一会儿, 说:“奴才知道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条了。最毒妇人心, 我当年就该了然她的性子,不该怀着妄想,以为她安于在慈宁宫享乐, 不必做干政这样辛苦的事。”
  昝宁亦默然, 好一会儿垂下的眸子直直地盯了过去,冷笑道:“原来你要见面,是为了中伤和挑拨?”
  礼亲王虽然是阶下囚, 跋扈暴躁的脾气岂是一时半会儿就改得了的?何况他对生死又不那么在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此刻还有什么好畏惧?顿时挺起了胸膛, 跪着也跟要冲过来揎臂一样:“中伤?!挑拨?!她死了值当我的一条命?我不过是输了,我对朝廷、对社稷、对祖宗是绝无半分抱愧的!”
  皇帝幽幽说:“仅就任用吴唐这一拨人, 就谈不上‘无半分抱愧’吧?”
  礼亲王像炸飞了的二踢脚,崩了第二响之后已经精气神都散了, 直愣愣地看着昝宁这个弱冠的小子,半晌才说:“可是……朝廷剿灭捻匪, 我在军机处也不能抹煞我的功劳吧?”
  昝宁说:“捻匪闹了几十年, 根子在哪里?无非就是上行下效——一个‘贪’字!上下沆瀣一气,刮得老百姓活不下去,一场黄河水患, 逼死了多少百姓家?听说有地方菜市上买的是人肉!伯父纵然有功,治了那个‘标’,又何从治这个‘本’?”
  礼亲王虚弱地说:“皇上,您这还是……腐儒之见!朝堂要撑起来,怎么能没有这些能干的官宦?朝堂的军饷发不齐,官员的俸禄养不起家人,你叫谁给你认真做事?!外头洋枪洋炮进来,带着洋人的那些邪说一道进来,没有吴唐这样杀伐果决的能员,谁给皇上您治平这个天下?”
  他也是说到伤心处,突然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奴才确实不是完人。但奴才在户部、在军机处没有做忤逆谋叛的事,奴才只是嫌太后指手画脚的那些东西可笑,嫌邱德山那种小人搜刮扒剔的模样可笑,嫌……嫌皇上您年纪轻不懂事,治不好这么大、这么好的一个国家!”
  昝宁只觉得他的逻辑简直可笑。
  他叹了口气,问:“伯父想朕赦你?”
  礼亲王张着嘴愣在那里,好半天才拿钵头大的肥硕拳头砸了砸金砖地,唉声叹气:“我知道那老娘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停了停又说:“什么十六桩大罪,全是无稽之谈!奴才屋子里带五爪龙的袍子,是先帝赐下的遗念儿,不是什么意图造反!奴才有时候对皇上不大敬重,是奴才昏聩,但绝不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唯有……”
  昝宁说:“查抄出来的,你在给其他人的信里不止一次地中伤太后,总是真的吧?太后毕竟是先帝的嫡妻。”
  礼亲王半日才说:“奴才不认为那是中伤。不错,我是和军机上、宗人府,乃至关系不错的几个封疆大吏谈过‘御赏’印章的事,毕竟先帝遗诏太后执此印,只是监督军机处几位辅政,没有让她垂帘听政、干政。”
  可惜,自己当年为贪欲所祸,想着要把政见不合的张莘和挤出中枢,把掌握禁军军权的骆天驰打翻在地,只有找太后纳兰氏合谋,借重太后的钤印,越过军机处核准懿旨的步骤,直接以“刘后垂帘”的典故鼓吹了太后垂帘听政的合理性。
  太后一旦尝到了权力刀锋上的血腥甜头,哪里肯轻易放手,即便为了家族的长盛不衰,她也必然是把最重要的权柄捏在手心里。
  结果他今天被权力和贪欲反噬。
  昝宁只听见礼亲王一遍又一遍地捶地叹息,终于,他再次开口,已然平静多了:“奴才自知逃不过一条命去。当年鼓吹太后垂帘听政,就应该想到有今日的下场。大丈夫一条命算什么?我不要了!但是,便为国家计,奴才也要说:皇上早就亲政了,这些年政务处置得也不错,犯不着那老娘们掣肘。请皇上发上谕,收回太后手中的‘御赏’印!要节制皇上,不应该靠个无知恶毒的老娘们,得靠群臣,靠清流,靠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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