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崔云栖抬手替她测温,还有花圃里大朵大朵的红花。
看来状况不妙,大概是崔云栖太老实,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居然傻愣愣地找人,送她去凤阳阁。至于垂珠口中的常掌案……似乎正是李齐慎身边的掌案太监。
李殊檀心说要命,立即起身,一口气把问题全抛出来:“我阿兄呢?是不是他让你过来看顾我的?他是不是也在凤阳阁?”
“……是、是。”垂珠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陛下还说,若是殿下醒了,就……就去正阁找他。”
李殊檀狠狠一咬牙,直接推门出去。
李齐慎果然在正阁,不愧是在勤勤恳恳这方面得榜上有名的皇帝,分明是等不省心的堂妹苏醒,都能让人把没看完的折子拿过来,就着桌边的灯盏翻看。
李殊檀强行定下心神,走到书桌前,规规矩矩地跪坐下去,微微低头:“阿兄。”
“嗯。”李齐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翻看手上的奏章,偶尔拿蘸了朱砂的笔批复几个字。
他越冷静,李殊檀越慌,慌了一阵,她试探着问:“阿兄让宫人传话说在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说呢?”李齐慎头都不抬,信手翻了另一本折子。
李殊檀不敢答,犹豫着攥住膝上的布料。
李齐慎也不答,安然地继续往下看,看到最后一本,才悠悠开口:“常足照例带人巡视,到紫宸殿附近的花圃附近,见你与崔卿正在边上。”
“在、在干什么?”李殊檀没敢乱猜。
“说得好听些,是情投意合;说得难听些,是秽乱宫闱。”李齐慎丢掉最后一本折子,抬头,难得叫了她的全名,笑得相当戏谑,“厉害啊,李殊檀。”
他一抬头,李殊檀才发现他眼尾抹着层极淡的红晕,衬得眼睫浓密眼尾狭长,身上的衣裳大概也是刚换的,染着淡淡的水汽,露出的锁骨和颈子上隐隐有水珠。
李殊檀才想起来这人之前在干什么:“我嫂嫂呢?”
李齐慎不答,眼瞳里的碎金一瞬明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殊檀一咬牙,把“我看你才最秽乱宫闱”这句话吞下去,低声问:“那阿兄想如何?”
“你和他,”李齐慎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我心悦于他,我想要这个人,所以……总之这是我的事,我有分寸,你不用想着。”李殊檀实在很难在李齐慎面前把心思全说清楚,别别扭扭地皱眉,又想起来他之前半定不定的罪名,猛地抬头,“那他呢?”
她越想越着急,人都撑起来,“我先说明白,不管我做了什么,既是我做的,要罚也是罚我,与他无关。”
“罚俸。”李齐慎倒不至于为这么点事要崔云栖死,但他就是看崔云栖不顺眼,淡淡地说,“坐回去。”
李殊檀乖乖地坐回去,不说话了。
默了一阵,李齐慎忽然说:“往后别想着再见你表姐了。”
李殊檀肩膀一僵,心跳都快了两拍,面上却做出茫然的样子:“……啊?她怎么了?”
“你不是吃了那点心吗?”李齐慎反问。
这话一出,李殊檀差点扯开攥在手里的布料。她完全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真的入套,还是顺势处理私怨,只能吞咽一下,等着李齐慎继续说。
李齐慎说的话却和前一句毫无关联:“若是想再见她一面,就明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从没说过阿檀诱骗忘之误服药是对的,也没说过阿檀是什么正面角色,她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也知道会招来怨恨。长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骗到的小可爱。一个送人盒饭的剧情点而已,阿檀的报应在后边,莫急(沧桑吐烟)
☆、解决
李齐慎向来说到做到, 既然说是最后一面,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因而次日李殊檀特意起了个早,没让垂珠帮忙, 亲自挑挑捡捡,最后挑出一对对称的白玉花钗, 一身梨花白的襦裙,清淡得仿佛缟素。
经了一夜的担惊受怕, 梁贞莲也很寡淡,身上的襦裙揉得乱七八糟,乍见有人进来, 立即抬起一张洗去妆容的脸, 眼下一圈青黑,唇色泛白,嘴角隐约还有爆起的碎皮, 憔悴得有几分可怜。
“……伽罗!”她看清进来的人是谁, 慌忙从地上起来, 跌跌撞撞地过去,“你可知怎么回事?陛下为什么下令关我?我……我只是……”
李殊檀没等她编完理由,屏退宫人,轻轻地说:“我阿兄说, 这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
一句话, 犹如晴天霹雳, 霹得梁贞莲腿一软,整个人栽在地上。她慌了一瞬,迅速冷静下来,胡乱地去抓李殊檀的裙角,仰头看她:“为什么?我做了什么惹他发怒的事情吗?我……伽罗, 你要救我,救我……”
“我救不了你。我阿兄从不改口的。至于你说的情谊,”李殊檀低头,对上梁贞莲的视线,一字一顿,“在你对着我阿兄说我投敌,对着长安城里的人说我滚在叛军之中那一刻开始,早就没了。”
“你……”
“我念着舅父舅母,三番五次提醒你不要做这种蠢事,你却不听,非要我死路上走。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佛陀,既然你铁了心走死路,我就推你一把。”
“你……”梁贞莲就知道不妙,再求她也没用,嗓音猛地拔高拔尖,“那你现在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反正撕破脸了,周遭也没人,李殊檀坦然一笑:“是啊。”
“……你害我!”梁贞莲忽然懂了,“是你害我!你害我!”
她厉声叫起来,借着那股直冲上来的怒气,一向多病而孱弱的身体居然也能榨出力气。梁贞莲单手抓住李殊檀的肩,另一只手狠狠挠向她的脸,留长的指甲尖利,至少能抓出血痕。
李殊檀哪儿会给她这个机会,反手猛推在她肩上,这一下重而狠,直接把她推得摔在地上,半晌都没爬起来。
“不是我害你,是你自寻死路。”李殊檀冷冷地说,“若不是你在长安城里散播谣言,我不会写信给我阿兄,让他禁你的足。”
梁贞莲这才明白那会儿突然的禁足令是怎么回事,当即想跳起来再和李殊檀打一架,奈何身子孱弱,又让李殊檀狠狠掼到地上,她浑身僵痛,呼吸都有点不畅,只能愤恨地瞪着李殊檀,眼中的恨意浓得要滴出来。
李殊檀被那股明显的恨意扎了一下,临到口的话没能说出来。她本想问梁贞莲为什么这么恨她,现在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嫉妒、厌恶、仇恨……什么原因都好,什么原因都可以,她已经不在乎了。
“至于现在,若不是你送进长生殿的点心,也不至于如此。”所以李殊檀只是叹了一声,垂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梁贞莲,继续说,“我进殿,恰巧遇见我嫂嫂,我就哄她吃了。我说过的,这世上能让我阿兄不管不顾的,唯有我嫂嫂一人。”
梁贞莲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大惊:“……不可能!那上边的药只有遇香,遇这帕子上的香……”
李殊檀冷笑:“你是不是忘了,我阿兄身上也熏香?”
梁贞莲满脸惊诧,突然想通了其中关节,想通了自己错在哪一步。她露出个凄惨的笑,颓然地躺在地上,看李殊檀时的眼神都散了几分。
这模样有些可怜,该说的也都说了,到如今,李殊檀对梁贞莲自然毫无感情,但也不想亲眼看着她死。她背过身,抬腿往外走。
梁贞莲却猛地坐起来:“你明知那点心里有东西,还哄谢忘之吃,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
李殊檀脚步一顿。
梁贞莲以为这法子奏效,她自知必死无疑,但最后的话能刺伤李殊檀,她也心满意足。她忍住肩背上的疼痛,哑着嗓子嘶吼:“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只是你运气好些罢了!运气好在生在李家,遇见的堂兄还坐上皇位!”
“我们当然有区别。我因他人害我,回头再去害他人,”然而李殊檀不为所动,转头看她时神色平静,薄红的嘴唇吐出最后一句话,“可你是主动害人啊。”
她把头转回去,兀自往前走了几步,打开刚才宫人退出去时合上的殿门。
殿门大开,日光照进殿内,一直照到李殊檀身后,照得她沐浴在日光之中,像是泥胎金塑的佛陀像,又像是受火灼苦的恶鬼。
“——李殊檀!”梁贞莲被光刺得不得不抬手挡光,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你以为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我告诉你,你得不到,你得不到!哈,你今天能借你堂兄的势,明天他就能杀了你,杀了你最想要的东西……”
她忽然笑起来,先是咯咯的笑,再变成放声大笑,笑得浑身发颤,平常总是细细打理的头发都散乱下来,如同在街头乱跑的疯女。但梁贞莲毫不在意,她只是癫狂地大笑,看着背对着她的李殊檀,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李殊檀懒得理她,跨出殿门,给候在门外的宫人抛了个眼神。
宫人会意,齐齐朝她屈膝行礼,再依次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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