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渊素以严谨不苟言笑,喜怒皆不形于色著称。正如他此刻这一番下马威,当众蔑视思影,冰冷刻薄,不留情面,又不容置疑。
众臣僚一时给震住,陆陆续续的,都收了口。
思影眉心紧攒,沉默不言。
沈临渊这才转向之恩,拱手道:“殿下当多学习经纶济世之策、立国安|邦之谋。琴棋书画乃雕虫小技,勿要沉溺其中。”
他阴阳怪气的咬住“沉溺其中”四字,话中有话的训斥。之恩微有尴尬,却也没有生气,只点头称是。
宋子诀回过神来,三步并两步窜上去,小心搀过沈临渊,嬉皮笑脸的讨好:“外祖坐下再说话……”
沈临渊横他一眼,“不必了!”又对之恩道:“老臣听说东宫新进女官,放心不下,顺道过来瞧一瞧,并无要事。如今既已看过了,也不逗留了,先行告退。”
他拱一拱手转身欲行。之恩赶紧道:“送沈公!”随即便有两个宫人恭恭敬敬的跟了上去。
沈临渊回头,“不敢劳烦殿下。”意味深长的看了宋子诀一眼,“子诀来送便好。”
宋子诀自知不妙,却不敢反抗,磨蹭片刻,只得趋步跟上沈临渊。
……
出了东宫方才数步,沈临渊顿下脚步站定,侧目狠狠剜了旁边的宋子诀一眼,举起手中折扇劈头盖脸的朝他打去。
“混帐东西!”
宋子诀夸张地“哎哟”一声,折扇还没落到身上,他便抱着头一蹦老远。
“叫你别送来,你还真送进来!”沈临渊打他不着,只得恨恨的用折扇指他,“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脑子进水了么!”
宋子诀忙蹭过来陪笑道:“这个……呵呵,外祖……这个……东宫最近不是选置宾友么,您也知道,太子的意思,还是想要自立门户。趁这个机会,我们送个自己的人进去,难道不好么……”
沈临渊根本不信他瞎掰,怒道:“好什么好!你弄别的什么人,我才懒得管!你偏弄个女人进去,还生得这样一副妖精样!我看你是唯恐别人不骂你!”
“呃,我也挑了好久呢,只有思影瞧着机灵些,其他人都蠢蠢笨笨的,我还不是怕他们闯祸么……”
宋子诀小心翼翼的牵着沈临渊的袖角,作出一副摇尾乞怜的无赖样。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他摆出这种姿态,饶是威重如沈临渊,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你少来!”沈临渊简直恨铁不成钢,“落在旁人眼里,你办这事,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往太子身边送女人!就这么简单!你这是愚蠢!让东宫授人以柄!你知道么!?”
宋子诀脖子一缩,小声道:“我又没这个意思,爱咋说咋说去呗……”
沈临渊目光剑一样刺过来,恨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连珠炮似的发问:“那女子究竟什么来历?是你自己要送进来的?还是受人之托?又是受什么人之托?”
“全部给我解释清楚!”
宋子诀知道姐姐宋梓墨早就拜托沈临渊查思影的底细。如此,他自然不会老实回答,又不敢不答,索性开始颠三倒四的瞎扯,说思影是一位朋友的朋友,因父母新丧,家中又有恶毒姨娘极品亲戚联手排挤,故才流浪到京城,无家可归只好寄人篱下云云……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听得沈临渊火冒三丈!
沈临渊一怒之下举起折扇又想抽他:“叫你给我编!再编像点!”
宋子诀满脸委屈,“我说的是真的!”
沈临渊看着他一副涎皮赖脸的滑头模样,痛心疾首的按了按额角。
“子诀,”沈临渊稍事平复了情绪,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我们东宫臣僚,跟太子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地位稳固,我们才能够平安;若太子完了,我们也都完了……子诀,你不会希望外祖,一把年纪了还被推出去砍头吧?”
这话说得十分简单粗暴,然而那其中的分量,宋子诀又怎会不明白。
他干笑两声,“外祖说什么呢,哪有这么严重了。太子可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怎么会完……”
“话不可说得太绝!”沈临渊瞥他一眼,“皇上……又不止这一个儿子。”
宋子诀微微肃色,片晌,低头轻声道:“是……我懂的。”
沈临渊慢慢向前走,“你懂就好。在朝为官,今日万丈荣光,明日或许就是万劫不复,实是如履薄冰哪!一个不小心,就像昔日的孟氏一样……”
言至此,沈临渊话锋骤止,像是不小心触到了避讳的字眼,倏然收口。宋子诀眸光一滞,慌忙道:“外祖提孟氏做什么,多久的事了!”
沈临渊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花白的眉毛朝眉心拢了拢,面色愈加凝重。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自方才出了东宫,昔日那些有关孟氏的旧事,便在脑海中止不住的一幕幕闪现。仿佛是撞到了什么情景,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些人、某些事忽然重叠了一般……那种微妙的诡异,竟让他一阵一阵的心悸。
“那个丫头……”
“嗯?”
“我是说你送到东宫的那个丫头!”
“……又怎么了?”
“那丫头的眼神……我总觉得……总觉得说不出的感觉,可一时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总之,你平时得要留神看着点!”
“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很雷人么?发出去以后收藏一直掉掉掉,比掉头发还揪心……
第18章 主簿
之恩很认真的择了几个官职,亲自送到思影住的涤心苑给她看。
思影瞟了一眼,“我不图虚名,殿下愿意信我便是。”
“并非如此,”之恩摇头,认真道:“我当然信你。可是没有正式的职位,你这样留在东宫,定招人闲话。”
思影微微一凛,想起那日大殿上东宫诸臣不怀好意的嘴脸,顿时心生警惕。
她旋即颔首,“殿下顾虑得对。”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罗列的几个官名,“主簿吧,越普通越好。”
“都依你。”之恩笑道。
思影很想回他个笑容,多少表达自己的谢意。她动了动唇,试着将两侧唇角往上牵引,然而这样的尝试,让她感到极其生涩且别扭……她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完全是僵冷生硬的,根本无法表现出哪怕一点点温暖友善的表情……
大约是从小到大的艰辛焦虑,早就使她冷透了心肠。
相由心生,果然不假。
思影暗自叹了口气,放弃了努力。转身执了案上书卷,仍往窗前坐下,低头看书。
……
午后日光穿过庭院榕树丰盈茂密的枝叶,透入半敞的窗户,抖落一地细碎散乱的斑驳。
雪球团懒懒的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半耷拉着眼皮,时不时的就地磨一磨爪子。窗台、窗槅、案上、桌腿上,到处都是一道道的抓痕。
思影很专注,也很安静,一重新打开书本,就再没抬过头。
之恩有些尴尬的晾在一旁。
思影素来寡言,只在有确定的议题时,可以发表些见解;若要闲聊唠嗑,她只有搞僵气氛、制造冷场的份儿。
前些日子,之恩忙于招揽僚友,无暇分|身。匆匆安排思影在涤心苑住下,就再没来看过一次。思影初来乍到,也不便轻举妄动,每日不过读书、逗猫,闭门不出,落个清静惬意,反倒乐在其中。
之恩难得来一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绞尽脑汁的想着该说点什么好,四下环顾好一会儿,目光最后落到思影的书上。
之恩好奇的问:“你看的是什么?”
他忽然开口说话,打破一室宁静。雪球团嫌他吵,不由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呲牙咧嘴的冲他舞了一把爪子。
思影把书稍微立起来一点点,让他看到封皮,黑色隶书四个醒目大字:《桓公世论》。
之恩顿时来了灵感,觉得可算是找到了话题。
他开始滔滔不绝:“话说这桓公,虽有几分才干,性情却蛮横刁钻。曾经与徐州刺史郑歧有房屋纠纷,打算利用职权之便杀掉郑歧,反被郑歧告发而免官。后来迁任冀州,又因为当时的镇北将军比他迟出仕,但职务比他高,就赌气称病不上任……到底是天道好还,桓范最后一次,居然诬告到了司马懿头上,司马懿怎么是好惹的呢……最后,这桓范终于被诛灭三族!”
思影静听他说完,抬眸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将目光移回手中书卷上。
桓范最后的结局是论斩夷族。
这四个字,也是思影家族……最后的命运。
她的祖辈……也曾是功勋卓著、威震一时的名将;同样的,也恃才傲物、不拘小节……
“殿下真是博学,”思影平静说道,“只是这些八卦闲闻,我并不在意——”
“在我看来,评价一个人的功过,主要应看其贡献。以所谓的道德礼教来批判一个人,太简单,也太幼稚。世上有几个完人?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要这个人对这个时代做出了贡献,就应该给予积极正面的评价。大义,永远优先于小节。”
之恩听得有些愣,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话,只好认输:“……是我狭隘,”他笑道,“不过,我没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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