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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子午 (樱桃糕)


  谢庸抱起猫,顺一顺被某人抓得有些乱的毛,又安抚地拍拍猫脸,猫回以喵喵两声。
  周祈似从那两声喵喵中听出些告状的味道,心里更酸了。
  “一起来,这是有事?”谢庸坐回自己的座位。
  周祈只好坐回客座。
  “确实有个有意思的案子,今日阿周去寻我,我想着你定也感兴趣,便一起来寻你。”
  周祈觉得崔少尹着实够兄弟,没说是自己先提出来蹭饭的事。
  饭还没好,三人便先议案情。
  崔熠替周祈叙述了一遍,又道出自己的见解:“我是不信什么宿世冤孽这样的事的。”崔熠看周祈,“咱们一块办过的神神鬼鬼的案子还少吗?哪次不都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周祈点头:“这李家你们没去,真有些阴嗖嗖的。倒不是什么鬼神,而是人心。”
  “不说似从画里走出、身份成谜的阮氏和她那八月而诞的孩子,也不说方五郎与阮氏及李二娘子的纠葛,也不说方五郎与范姊夫之间隐隐的对立,就单说高峻与李夫人吧。”
  “高峻,背弃旧约,攀图富贵,书房里却藏着画有旧情人的画儿,他是旧情难忘,还是悔,或是恨?若是恨,是恨自己还是恨妻子?”
  “李夫人,颇通算计人心,言谈之间,可见强势精明,且忍功了得,明知道高峻书房藏了这么一张图,却多年来佯装不知;反对高峻纳阮氏,但高峻坚持,李氏也便忍着,直到高峻一睡不起,昏迷几日,估摸是不能好了,李氏便拔除阮氏。”
  谢庸听他们说案情听得入神,端起杯盏放在嘴边,突然想起来这是周祈的,略不自在地抿抿嘴,把杯盏又放到案上,往周祈那边推了推。
  周祈拿过杯子,把里面的姜茶一口饮尽, “这样两个人,多年来,一直同床异梦吧?那高峻昏睡前晚可是在李夫人那里吃过东西的……”
  崔熠笑道:“我早就说,不婚不娶保平安!阿周,上回那个士子真不行,老谢都说孟浪,那种人根本配不上你。”想起跟周祈一块鉴宝刀、骑名马、猎兔子,喝酒下棋打牌听曲满长安城乱窜的过往,崔熠加拍一句,“在我眼里,就没人能配得上你。”
  周祈本来想瞪他的眼笑得弯起来,胡吹回去:“我也觉得京中贵女少有人能配得上你。”又同情地问,“这新年元正,长公主又该让你相亲了吧?”
  崔熠深深地点头:“过年,难啊。”
  周祈也知道他的艰难:“过年了,你们这种总要到处走动走动。那些同族长辈,皇室宗亲,还有老大臣们恐怕都要说一句,‘何以还不娶新妇啊,莫要太挑剔’。”
  崔熠的头都快点到食案上了,“我太难了……”
  周祈宽他的心:“其实你便是娶了新妇,他们也要问的,‘何以还未有子’?便是有子,也要勉励你两句‘多子多福’。这种事,看开就好。”
  崔熠却让她劝得越发看不开了,原来娶了新妇也不算完啊……
  谢家老仆带着罗启、霍英端上饭菜来。听了他们的话,老仆皱皱眉,忧虑地看一眼谢庸,好在大郎只是抱着猫在那里坐着,并不掺和,不然以后成家立室也很堪忧啊……
  老仆又着意看看周祈,明明这样美貌明达的小娘子,还是个将军,如何就不愿婚嫁呢?老仆转念又一想,若她早嫁,还有大郎什么事?无端的,老仆就觉得这小娘子与自家阿郎般配。你看,连胐胐都让小娘子抱呢,旁的生人可不行——而全然忘了自己那盘鸡肉条。
  三人都净了手,重新归坐。
  因下午还有事,谢庸又是个不饮午时酒的,周祈和崔熠也不喝酒,三人一起吃饭。
  老仆特意指着一道腊肉什锦炒饭对周祈道:“将军与崔郎来得晚了些,来不及做那道蒸的八宝饭了。将军尝尝这个可还入得口?”
  谢庸有些诧异地看向老仆,老仆笑眯眯的,谢庸又扭回脸来吃自己的。
  周祈老实不客气地盛了冒尖儿的一碗,尝一口,猛点头:“好吃!”
  老仆笑了,“将军,还有崔郎,下回早些来,奴给你们做最拿手的八宝鸭子吃。”
  周祈再猛点头。
  谢庸温声对老仆道:“唐伯快去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不用来照顾我们。”
  老仆笑着退下,临走还给周祈添了一碗汤。
  崔熠未免有些羡慕,“阿周,你说你怎的就这般招人待见?我那婢子阿棠、阿梨时常问,‘怎么近来不见周将军来耍一耍?’便是的卢他们听说去兴庆宫传信儿,也争着抢着去。”
  周祈舀一个鱼丸子放在嘴里,吃尽了才若有所思地道:“这大约就是天生的吧?”
  谢庸如今听他们这样说话已经熟惯了,只吃自己的饭。
  偏崔熠要说他,“若不是你,是别的女郎,我该以为是唐伯看上了,要撺掇老谢娶来做新妇呢。”
  谢庸嘴里的饭一梗,差点呛住,赶忙拿帕子捂住,扭头咳了两声。
  周祈与崔熠都哈哈大笑。
  周祈促狭笑问:“不至于吧?谢少卿,听见娶新妇这般喜欢?”
  崔熠却道:“老谢分明是吓得,以为他家唐伯看中你了呢。”
  周祈不乐意了:“我怎么了?怎么就吓得?”说着扭头看谢庸,似要问个明白。
  谢庸觉得这饭真是没法吃了,枉自己没在公厨吃饭,冷风朔气地空着肚子跑回来陪他们。
  周祈却不等他回答,已经笑了,对崔熠道:“总不及看中你更吓人些。”
  崔熠哈哈地笑道,“我可没有那癖好,你也没有吧,老谢?”
  谢庸板起面孔,说出了主人家的规矩:“食不言,吃饭!”
  随意打趣闲聊一阵子,三人又说回了案情。
  “我任鄜州别驾时,听一个胡商说,胡医有一种药,无色无味,少量食之,可以安眠,若食用过量则会昏睡不醒,无知无觉,若量再大些,或会致死。” 谢庸道。
  “听起来这药似与汉时神医华佗的麻沸散相类。但《后汉书》中说,那麻沸散要以酒服用,胡商则言,这胡药反酒,若同服,更易致死。周将军看到的那高峻的症状,是否可能与这胡药有关?”
  不待周祈、崔熠说什么,谢庸摇摇头,“心疾确实也会导致昏迷,且有的心疾之前并无征兆……还是先排除自然病症吧。显明,恐怕要借长公主的郎中一用了。”
  “我已经让人去找庞郎中了。这阵子家祖母身子硬朗,便把他们都放回去过年了,让年后再来。”
  谢庸点头。
  “不管旁人如何,这阮氏身上定有机密。除了高峻的病症,其余的,我们还是先从阮氏身上查起。”
  周祈道:“我已经问过了,这阮氏娘家在敦义坊。”
  崔熠道:“我们便先去敦义坊。老庞上年纪的人,慢得很,我让人跟他说直接到光德坊京兆府门前等我们,他到时,我们兴许正好探完阮家回来。”
  周祈却道:“你去敦义坊倒没什么,你去怀远坊李家,恐怕不大合适。”崔熠是这京城贵介子弟里的头号人物,又一向爱到处乱窜,认识他的人很多,那范敬便保不齐认得崔熠,如今李家是不是凶案还不好说,人家也没报案,京兆恐怕不好明白介入,也容易打草惊蛇。
  周祈自己虽然也满京城到处乱窜,还有这样那样的邪乎传说,但干支卫毕竟是禁卫中在暗处的一支,民间知道的少,周祈一般都着便装,甚至道袍,故而知道她真身份的不多。
  倒是谢少卿方便些,他才来京里,便是官员们还有好些不认得的呢,别说民间。
  崔熠想了想,“也罢,我且只在家里听消息。若有证据指明高峻之病确是中毒,我再与你们一起。”
  吃过饭,三人分开,崔熠自回家里不提,敦义坊是个穷坊,周祈要去那里暗访,这一身未免太过耀眼,便打马回去换衣服,然后带着小六与谢庸会和。
  敦义坊地方大,人家儿不很多,屋舍大多低矮陈旧,阮家在其中算是体面的。
  虽只一进的院子,却是瓦房,且很新,门口拾掇得也利索。阮氏之母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边跟着一个中年仆妇。周祈打量阮母,想象她会不会是那赵氏,又觉得太匪夷所思,况且高峻纳阮氏时,李家人当见过阮母,虽过了这么些年,若她是赵氏,当也能认得出来。
  对于自己几个人的来意,周祈随口便编了一个:“我们想在这附近几坊寻个地方修建道观,见府上这宅子修得体面,想来人也牢靠,便想进来打听打听。”
  阮母听了这样的话,便笑着请他们进来。
  周祈走进院子,看一看,又加夸一句,“第善宅吉,贵府这宅子修得真好。”
  陈小六在后面微不可见地咧咧嘴,这已经是周老大今日第二次夸人“第善宅吉”了,第一家如今正鸡飞狗跳地“捉妖”呢——莫非老大意指这里是“妖巢”?小六跟着周祈久了,颇知道她,老大恐怕没那么些深意,就是顺嘴一说,老大这堪舆术学得有多二五眼,大家都知道……
  却听那位谢少卿负着手亦点头道,“确实第善宅吉,是个安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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