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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子午 (樱桃糕)


  陈小六又疑惑起来。
  听两人都这么说,阮母越发高兴了,“修这宅子的时候,我专门找人看过,那位道长也说吉祥。”
  周祈点头笑问:“施主是什么时候修的这宅子?请的哪里工匠?”
  阮母笑道:“去岁开了春儿修的,请得旁边大通坊的钱三郎他们。我们小家小户,三五个人也就修了,道长要盖大道观,怕是要找成名的圬工来。”
  周祈点点头,不再纠缠于此,与阮母一起进了屋。
  因对方是老妇人,谢庸便不大开口,只任周祈来问。
  周祈是套话儿的行家,“这样好的宅子,只老施主自己住?儿孙不在家?”“哦?有个女儿?嫁到哪个坊?老施主可有外孙了?若没有,贫道倒可以送张得男符给她。”“看运势,还要配合八字来看,老施主请报上令嫒的八字。”“令嫒出嫁有些晚,可是有什么缘故?”“令嫒与那裘郎确实无缘”“在夫家顺不顺,还是要看生辰八字。老施主请再报上令婿的八字,让贫道算一算”……
  周祈摇摇头:“令嫒与令婿倒也有夫妻缘分,却恐难白头偕老。”
  “我——”老妇张张嘴,想问什么,到底停住,“她样样都是好的,就是于这姻缘上波折了些,也都是为了家里。但愿以后能顺起来吧。”
  ……
  从阮家出来,周祈看谢庸,这阮家确实有疑点,“我们再找个邻居问问?”
  谢庸点头。
  不远处有水井,恰有来挑水的小妇人,周、谢三人便上前搭话儿。
  “那阮家才搬来几年,开始是赁屋住,如今都翻盖了大宅了,啧啧……长得好就是好。”
  周祈听这话大有文章,忙问:“这是怎么说?”
  小妇人看一眼谢庸,带些羞意的抿嘴笑道,“这奴却不好说。”
  周祈略嫌弃地看一眼谢庸,带着你出来真是麻烦!长得好有什么用?
  谢庸若无其事地牵马转去看那水井旁的石头辘轳架子。
  “那阮小娘子先是与本坊的孙家二郎议亲——她们先前便是租的孙家屋子,故而孙家也不要其赁屋钱,拖拉了一两年,却与永安坊的裘家郎君订了亲事。裘家开着豆腐坊,我看阮家能买下从前的旧屋,里面不知道有裘家多少豆腐钱。后来不知怎么又与裘家散了,攀上了更富贵的人家。听说如今住在怀远坊的大宅子里,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的。”
  周祈凑近,“这样的女子……出嫁前怕是常有穿着体面的年轻郎君来找吧?”
  小妇人拍手,诧异道:“道长连这个都知道?道长若是不说,我都忘了。去岁我确实见过有年轻郎君来找她,就像道长说的,穿得体体面面的,骑着高头大马,像个富家子。”
  “什么时候的事?”
  小妇人想了想,“大概就是春天吧?”
  “那便定不是裘家郎君了。”
  “那是自然,我们都认得裘家那个。”
  周祈抬抬下巴,看一眼谢庸,轻佻地问:“那郎君长相好吗?与那位比如何?”
  小妇人笑起来:“人家骑着马,来去匆匆的,哪里看得清?”又咬咬唇,瞥着谢庸,与周祈道,“我看能比上这位郎君的,少!”
  周祈却摇头:“可惜这位立意出家为僧,过了年便要剃度了……”
  小妇人直叹可惜,又问:“何以你们这一僧一道在一起?”
  “都是方外之人,碰见了总有三分香火情分。”
  陈小六也牵马走开,再不走就实在憋不住要笑出来了,周老大刚吃了人家谢少卿的饭,这会子还没消化呢,就编派人家……
  出了敦义坊,周祈搓搓猥琐了一会子的脸,肃然起来,“那阮氏兴许真是个赵姬,只是不知谁是吕公。”
  “那妇人不记得其人相貌?”谢庸问。
  周祈遗憾地摇摇头。
  陈小六听得一头雾水,“老大,我怎么听不懂呢?”
  周祈叹息,“平时让你多读书,你偏下棋打牌跑马斗鸡,这会子知道不懂了。”
  陈小六略带悲愤,也不知道我下棋打牌跑马斗鸡都是跟哪个一起的……
  周祈与他讲秦皇身世,“《史记》中说,当年巨商吕不韦把怀有身孕的姬妾送给秦国质子子楚,姬生子,便是后来的始皇帝。”
  陈小六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不太明白,又诧异,原来老大不光看传奇,还看过《史记》啊……
  周祈道:“裘家子去年过完元正就完婚,阮氏又是今年元正后才‘偶遇’高峻的,那阮家春天修宅子的钱从何处来?从别处搬来起初赁破屋而居的这两母女,当没有这个积蓄。”
  “那妇人的话也不能尽信,也兴许是那裘家悔婚,彩礼自然要不回去了,阮家用这彩礼修的房子?”
  “一个开豆腐坊的,能给出修那样一所宅院的彩礼?这样大手笔的,一定是个更有钱的。”
  陈小六懂了,所以老大诈那小妇人,说“穿着体面的年轻郎君”什么的,也懂了为何之前周老大和谢少卿一唱一和说什么“第善宅吉”的鬼话,原来就是为了问修宅时间,他们这心眼儿也太多了……
  两个在阮家一唱一和的对视一眼,彼此明白心中的怀疑,一个有钱的年轻人与这阮氏有首尾,又知道李家旧事,想图谋李家家财……
  但两人都不是什么头一天接触案件的新鲜人,知道于案情中,好些事不宜先入为主,不然极容易误入歧途,一个不小心,就出了冤案错案。
  周祈与谢庸一同来到光德坊,会同了庞郎中,同去怀远坊李家。
  谁想还未进其家,便看到奴仆正摘桃符,往门上挂白,周祈大惊,“这是怎么了?”
  阍人认得她,哭丧着脸行礼道:“我家阿郎去了。”
  周祈看看谢庸,得,来看病的变成来吊孝的了,周祈又看庞郎中,这郎中今日也得变身仵作。
  依旧是范敬迎出来,周祈与他道恼。
  范敬眼睛红红的,摇摇头,叹一口气,谢过周祈,又看谢庸和庞郎中,“这二位是?”
  周祈把谢庸原本要假扮的“郎中弟子”随口改了,“这是贫道的两位朋友,庞郎中,谢郎中,都颇精治疗心疾,可惜高公未能等得。”
  谢庸早就收起了那副冷面,俊逸的脸上满是悲天悯人,颇有两分郎中相,但到底气势还在,范敬对他倒似比对老庞郎中更敬重些。
  范敬引着三人来到后面。这高峻才死不久,刚刚小殓换了衣服,因灵堂还没设好,只从卧房暂移其所居的正堂,李大娘子姐妹两个并婢子们都在哀哀地哭,并不见李夫人、阮氏、方五郎等的身影。
  因万事皆不齐备,且不举哀,周祈等进来,李大娘子只是带着妹妹与他们行礼。
  周祈也一脸凄然,“头午见时,高公病情还算稳定,这才几个时辰,竟然这就去了……”
  李大娘子哭道,“道长走后,我们又请郎中来看了看,郎中说似比前两日脉搏有力了些,让接着吃药不要停,或许过几天就醒过来了。谁想,谁想……那是回光返照……”
  周祈点头。
  谢庸问:“想来午时又喂了药?那药碗可还留着?”
  李大娘摇摇头,知道谢庸是郎中,便道:“但还有没熬的,也有药方,我让婢子拿来,请先生看看。”
  谢庸点头。
  婢子取来一包药并一张药方。
  谢庸略看一看那药方,便递给庞郎中,又打开药包,用手指拨一拨,闻一闻,庞郎中看过药方,又与他同看这药,然后对谢庸微点下头。
  谢庸道:“倒也对症。”
  李大娘哭着点点头。
  “既然人已经亡故,便非我们医家能帮上忙的了。”谢庸叹息,“只是某习研心疾几年,听周道长说另尊症状,觉得与他人颇有不同之处,不知可否让某见一见令尊之面?”他说话时神色认真,仿佛书斋中的书生在考据一词一句,这样的话虽略显无礼,却让人反驳不得。
  李大娘子大约明白了他的身份,这般年轻,大概是太医署学里的,故而一股子学究气。
  李大娘子点头,范敬引着他们来到高峻尸身前,揭开遮面之布,谢庸凑近,竟然掏出帕子在尸体嘴角擦了一下。
  李大娘子姐妹并范敬都变了脸色。
  却见这位谢郎中皱眉轻声责备道:“与亡者净面,要仔细着些。”
  李大娘子等一口气便散了,刚才她们姐妹亲自帮父亲净面,竟然没洗干净……
  周祈:“……”我们谢少卿演得好一场恶人先告状啊!
  周祈也觑着眼看高峻的尸体,又看谢庸,谢少卿估计特别想把这高公抬到大理寺口唇鼻耳里里外外地好好检查一番吧?但如今家属不上告,又无谋杀的证据,就不能这样办,不然被人告上去,也是个麻烦。
  这时候就该神棍上台了,周祈甩一甩拂尘,“高公亡故,那阮氏到底是不是宿世冤孽,这时候倒好辨认了。不妨请阮氏来见一见吧。”
  范敬皱皱眉,“她闹起来恐怕不好看……”
  周祈曲解他的话,“有贫道在这里镇着,她还能做什么法不成?”
  范敬看看周祈,点下儿头,李大娘子也没什么主意了,李二娘更是只知道哭,李夫人悲伤过度,家里如今是范敬拿主意,他便让人去带阮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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