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她霎时便高兴了。过程曲折,但恶心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江如的大呼小喝越来越近,窦贵生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竟然跟一个拖累自己的傻子聊上了。但形势所迫,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在这儿听半天了吧?”他忽的眯眼道。
“啊?”鹿白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把耳朵送到他嘴边,“离太远,我听不见。”
窦贵生下意识推了她一把,树枝颤动的声音叫追兵安静了片刻。
“去,上那边看看。”江如竖着耳朵听了听,立马发出命令。话音刚落,脚步声便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两人霎时屏气凝神,不敢再轻举妄动。白生生的耳朵离他不过几指的距离,窦贵生的视线落在她耳边垂落的一丝碎发上,口齿清晰,语调缠绵,幽幽吐出两个字:“蠢货。”
鹿白使劲瞪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蕴含在这用力的一眼中。脸一转过来,两人就变成面对面的姿势,连对方呼出气流的味道都闻得一清二楚。
窦贵生嫌恶地皱了眉。这丫头嘴里酸唧唧的味儿,不定吃了多少梅子糖,瞅瞅这没见过世面的样!
“先生,能不能不交作业啊?”鹿白没感受到窦贵生的不自在,她一心只想着此行的重要目的,“说实话,若我是桓公,我就不生儿子了,这不自找罪受吗!”
傻气是会传染的,窦贵生觉得自己也变傻了。即便直接站出去,江如也不能将他如何,何苦跟这儿浪费口舌呢?
他不知道的是,方才跟他幽会的谢嫔已经叫人堵住盘问,若真站出去,今日的事死活也说不清了。阴差阳错,鹿白还真顺手救了他一回。
他盯着鹿白的下巴,冷嗤了一声:“没门。”
“行行好吧。”鹿白想扒他的袖子,但一想到这地方刚被人摸过,就一阵犯恶心,转而扯了扯他的领口。
搁到上辈子,这动作跟扯人领带没什么区别,着实挑逗、暧昧、引人遐想。可惜鹿白并没有自知之明,敢在课上说“被翻红浪”的人,一时真叫人看不透她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窦贵生心跳都吓停了,一把打开她的爪子:“做什么!”
鹿白急得不行:“你也知道我蠢,我真不会啊!求求先生,放我一马吧,改别的题行吗?”
窦贵生第一次领教到鹿白的倔劲儿,生怕她再次犯傻,不耐烦地转过头:“爱写不写,又不是给我学的……”
况且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掰扯这等破事儿呢!
“多谢先生!”这就算是成功了。
难题要一个一个解决,先搞定作业,才能安心攻克眼前的窘境。鹿白自觉自己思路清晰,反应敏捷,事情解决得近乎完美。
眼瞅着火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窦贵生被意外打断的理智终于恢复了正常。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片灯火之中,树丛组成的绿墙狠狠抖动两下,一个人影破墙而出,顶着尘土钻了出来。
“窦、窦公公?”江如惊讶得过于夸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声惊呼。
窦贵生“嗯”了一声,一阵心烦意乱。今天的事儿若说是巧合,傻子都不信,江如这草包,别的不行,捉奸倒是颇为在行。
江如一见窦贵生这睥睨众生、无所畏惧的样子就恼火,当即阴阳怪气道:“深更半夜的,窦公公怎么有这等闲情逸致?这是在……散步?”
窦贵生从容不迫地掸着袖子,整理衣襟,施施然道:“与你何干?”
江如拉着唱戏似的调子,一句三顿,一字三转:“窦公公即便对我不满,也不得无视宫规。亥时之后无故不得外出,这还是你自己定下的呢!”
窦贵生懒得跟他废话,抬脚便走:“江公公继续,我还忙着呢。”
江如知道窦贵生是回去批奏折,当即更气愤了。他是登上了司礼监掌印的宝座,在前朝后宫都可谓风头无二。可圣上却并不信他,甚至就此恨上他了,奏折都是等窦贵生批完才扔给他,待遇甚至还不比从前。
“站住!”江如大怒,一挥手,众人便拦住了窦贵生的去路。
“既然窦公公忙,我便不跟你兜圈子了。”他虽然个子矮,但仗着年纪大、资历老,颇为盛气凌人地挡在窦贵生面前,“我听人说,云栖宫有人私会情人,地点么,就在窦公公方才出来的树丛里。”
窦贵生:“是么?人呢?”
江如:“……”
“窦贵生!”江如气极,“别跟我装傻。夜会后妃,祸乱宫闱的罪名,你可比我清楚!”
“江公公慎言,帽子可不能乱扣。”窦贵生倒不怕。他跟谢嫔八百年都见不了一回,每次都小心行事,谨慎打点。他这儿闹成哪样都能糊弄过去,只要谢嫔别出岔子就好。
在窦贵生的想象中,听了这话江如该是气急败坏,再不济也是威逼利诱,原地跳脚。但对方却异乎寻常地冷静,有样学样地背着手跟他默默对峙,似乎在等什么人。
窦贵生眉头一跳,心道不妙。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队禁军远远地停在路口,夜巡的侍卫腰挎长刀,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二位公公。”他冲两人拱了拱手,瞥向窦贵生的眼神带了几许失望,“我等听闻内宫失窃,便匆忙赶来。”
“贼人抓到了吗?”
“江公公误会了,不是贼人,是云栖宫的谢嫔娘娘。”
江如双眼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褶子全都挤到颧骨的位置,活像一颗剥了皮的核桃。
“这可不是误会……”他喃喃两句,冲侍卫道,“劳烦陈大人了,此处交给我吧。”
“甚好。”侍卫又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谢嫔被抓的事实并没让窦贵生有过激反应,他们又不是真的。但清者自清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毕竟他对谢嫔的确另有目的。
几乎不用犹豫,他就能断定今晚这事跟德贵妃脱不了干系。看那陈侍卫的眼神,保准是以为跟谢嫔幽会的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侍卫。一旦捉奸成功,不用谢嫔,德贵妃就得替她捅出有孕一事,到时候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德贵妃是失望了,但江如却喜不自胜。光是见到窦贵生,对他而言就算是意外惊喜了。
“窦公公还有什么可说的?明早圣上面前见吧。”江如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小人得志四个字,轻飘飘便为此事盖棺定论。没了窦贵生,圣上就算再不情愿,不也得信他么!
窦贵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单是人证一项就足以定罪。这事儿传出去,即便圣上有心保他,那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了。他最清楚满朝文臣的脾气秉性。
他冲江如笑了一下:“那便明日见。”
时也,命也。
就在交锋结束,两方鸣锣收场时,战局却突生变故,急转直下。
“等会儿——哎哟!”树墙深处蓦地传出一声低呼。
江如愣住了:“怎么……”怎么还一个?
顶着满头树叶的鹿白应声钻了出来,回忆了一下窦贵生的厚脸皮样儿,现学现卖,也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她袖子是真的脏,一阵尘土飞扬,呛得她捂嘴直咳。
见自己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吓住了众人,鹿白不禁有了底气:“见过江公公,我——”
但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块黑布兜头捂了回去。
窦贵生袍袖宽大,死死蒙住鹿白的脸,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闭嘴!你……”
一个你字戛然而止,没有下文。
鹿白“哦”了一声,不再开腔。她怀疑窦贵生那句话是:你可要点脸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江如一脸茫然,浑浊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阵尘土呛了,也跟着咳嗽起来:“咳咳……你、你们,这又是怎么……咳咳,怎么回事!”
“窦公公,”鹿白扯了扯挡在眼前的袖子,用气音小声问道,“我能说话了吗?”
“叫你闭嘴,听不懂?”窦贵生并未压低声音,说罢还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这下,傻子都明白两人的关系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不算毫无收获,江如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别看脸被蒙住了,但方才匆匆一瞥,他可将鹿白左颊那块红斑瞧得清清楚楚。啧啧,这窦贵生,还真够大胆的!
江如理所当然地将那蚊子咬的包认作窦贵生的吻痕,脸上的褶子顿时恢复如常,甚至比之前还耷拉了几分。私会后妃和私会宫女,显然不在一个级别之上。不能一次将其打落尘埃,以后便再难找到机会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江如一言不发,心中翻江倒海。腰牌是莫啼院的,这位神秘情人究竟是谁呢?
神秘情人依旧被蒙着脸:“先生,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窦贵生被她气了个倒仰,使劲挥开袖子:“现在知道叫先生了!尊师重道都白学了?”
学也得跟好人学呀。鹿白心里嘀咕,嘴上却老老实实解释道:“尊师我学到了,这不出来解救先生了吗?”
“还顶嘴!”窦贵生只恨自己没带戒尺,真想在她脑袋上、嘴上、手心……总之浑身都打上一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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