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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 (周乃)


  窦贵生双手背在身后,摸了摸袖中的刀:“最近德贵妃倒是没找你麻烦。”
  “怎么没找?”谢嫔撑着身子坐下,端过茶杯一饮而尽,低声抱怨道,“来过几次,只是我没与你说罢了。”
  窦贵生视线在她握住被子的手指上转了转,平静道:“也是,如今我已经不是御前秉笔了,跟圣上也说不上话。”
  谢嫔动作一顿,放下杯子,两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哥哥怎么这么说?你如今够难了,我也是不愿劳烦你。”
  窦贵生继续盯着那个茶杯,睫毛盖住了眼睛,叫人看不出情绪:“你跟我说的是,贾京对你腹中孩儿多有照顾,不好叫太子妃随意责罚,不如就遣去尚膳监烧个火吧。我知道贾京是皇后的人,只是没想到你也掺和进来了。有趣,食在有趣,我倒想看看你有何目的了。”
  谢嫔的声音开始颤抖,下意识捂住腹部:“什么目的?我听不懂,哥哥,我对你怎么还有目的?”
  “我思来想去,德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如此责难,她最看重的便是太子,只要太子安好便可相安无事。十多年了,她早已不屑拈酸吃醋之事,怎么会单单对你多番苛责?所以——”窦贵生终于掀起了眼皮,锐利的光芒叫谢嫔陡然心悸。
  “她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什、什么……”
  “譬如你和她儿子,后妃和太子。”
  谢嫔的肚子开始阵阵抽痛,扯得她四肢颤抖,冷汗涔涔:“我和太子殿下能有什么……”
  窦贵生摸出袖中的刀,轻轻拍在谢嫔面前:“我不过是个贱奴才、阉狗、不知好歹的东西,谢嫔娘娘就不一样了。”刀柄的寒光映照在他同样寒冷的面庞上,“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你?”
  谢嫔连连后退两步,半跪在地上:“哥哥,哥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你、你别冲动,你怎么——”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发现?
  她想要大呼,可被人先一步扣住了下颌。刀刃出鞘,如同冰冷的蛇信贴上她的脸颊:“你便是不说,我也查得出来。我窦贵生入宫二十年,不是一个革职思过就能困得住的,你是想保命,还是想跟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谢嫔抖若筛糠,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到窦贵生手上。
  “唔唔……”她含混地求饶,对方仁慈地松了手,她立马捂着嘴咳嗽起来。
  半晌,她才从惊吓和腹痛中解脱,颓然瘫坐在地:“太子殿下并非有意,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心有不甘罢了。窦贵生在心中替谢嫔回答道。
  若是鹿白在此,一定要指责他太心狠、太毒辣,对亲妹妹也毫不心慈手软。但怪不得他,半半他就是这么个人。更何况——
  “我妹妹早死了。听说过易子而食吗?”
  听完谢嫔语焉不详的交代后,窦贵生扔下这样一句话,便如同凯旋的将军般施施然走了。
  谢嫔从侥幸逃脱的后怕中回过神,摸了摸手臂上月牙状的胎记。像又如何,假的终究是假的,永远都成不了真。
  如窦贵生所说,入宫二十年,除了他自己,没有什么困得住他,没有什么坎过不去。他手握的线索很多,证据却不太够。此次一旦翻盘,大周的天就要变了,他必须得慎重。
  要救鹿白,就必须救九皇子;要救九皇子,太子就必须死。
  鹿白总是安慰他,事件的成因很多,不可总是归因到自己身上,你若不救,我早就死啦。但窦贵生却无比清楚,大风起于青蘋之末,在决定救人的那一刻,大周的国运已经被一个老太监的小小决定改变了。
  他错了吗?
  没人知道答案。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任由夜风把他由内到外吹个透。半晌,他掏出两颗金豆子,塞到带路的狱吏手中,脚步微顿,停在九皇子的牢门前。
  九皇子对他的到来很是意外,短暂的疑惑后,便准备狠狠冷嘲热讽一番。可没曾想到,窦贵生竟然一言不发,扑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他深深伏倒,“臣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呀(我要飞快地过完这段


第30章
  鹿白问过窦贵生许多回:小豆子, 那天在牢里,你到底求了章元启什么呢?
  窦贵生避而不答, 顾左右而言他。
  鹿白再问, 他就会垂下眼帘, 悠悠荡荡地唤一声:“鹿白, 别再提了——”
  于是此事便成了一个永久的秘密。
  那天在牢里,窦贵生跪在九皇子面前,望着眼前这个暴戾、狠毒、天怒人怨却又表情无辜的少年, 他问自己:我求他, 他就会答应吗?答应了, 他就一定做得到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此除了九皇子之外,窦贵生还要给鹿白加一道保险。
  唐州天府之地,山川巍峨, 江河壮阔,竹海秀丽。听说竹海之中有座仙山,听说仙山之中有座道馆, 凡诚心求索者,皆可心想事成。
  若是鹿白去了,会求什么?
  窦贵生想, 若是有缘得见,他就要求风调雨顺, 求八方宁靖,求四海升平。还有,不必终成眷属, 不必白头到老,只求有情人各自安好。
  有的人天生命贱,舍了也就舍了,有的人却不一样。到了生死关头,他忽的意识到,人还是得活着,尤其是有些人,更该好好活着。
  在蔺山的溪水边,望着鹿白泪流满面的倒影时,他就已经想通了这个道理。
  于是,从关押九皇子的大狱一出来,窦贵生就去找了皇帝。江如本是横挡竖拦,不准两人见面,但一听窦贵生的意图,就立马改了主意,把人放了进去。
  短短几日不见,皇帝老了许多,积了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吐,便化作白发从他头顶悄悄钻出。窦贵生静静充当接苦水的痰盂,间或应和一两句,终于将皇帝千疮百孔的内心勉强堵上。
  “臣方才去见了九殿下。”窦贵生边为皇帝端茶边低声道。
  “你不必与我说了。”皇帝握着茶杯,语气沉沉,“他定然不好。不好的都不必与我说了。”
  窦贵生从善如流,继续道:“的确,九殿下是年少冲动了些,可他毕竟还小,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怎么着也该给人一次悔过的机会吧。”
  这话其实很违心,谁都知道九皇子是什么性子,他死也不会悔改的。但窦贵生却不得不说。入宫二十年,他早就没什么道德底线了。
  皇帝觉出什么,转头望着窦贵生:“有话就直说吧,我不会怪你。”
  窦贵生似乎不敢直视龙颜,双手交叠,抵在额前,笔直地跪了下去:“圣上,臣有本参。”
  “所参何人?”
  “东宫太子。”
  皇帝站了起来:“所参何事?”
  窦贵生伏倒在地:“祸乱宫闱,私通后妃。”
  桌上的茶杯掉了,皇帝踉跄着跑到窦贵生面前:“私通何人!”
  窦贵生:“云栖宫,谢嫔。”
  “这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帝喃喃发问。
  “据谢嫔供述,已两年有余。”顿了顿,窦贵生意有所指道,“谢嫔入宫才只两年。”
  “人呢……”
  “臣自作主张,已经带到典刑司了。”
  皇帝跌坐在地,绞尽脑汁回忆了半晌,终于想起那个新近有孕的瘦弱女子:“那孽障,是太子的吧……”
  这并非是问句,他已经认定谢嫔腹中的孩子乃是与太子私通的产物。窦贵生想说不是,但思索再三,没有选择开口。
  谢嫔的供词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细作也好,探子也罢,她的确是太子派到皇帝身边的人。但她与太子拢共就见过两面,只一眼,他们就深深陷入对方漩涡般的深渊,再一眼,便是赴汤蹈火,焚身殆尽。
  谁会信呢?
  窦贵生不懂,没做过云雨之事,甚至连手都没碰过,只是看了两眼,用“爱”字是不是奢侈了点?谢嫔既然爱惨了太子,又怎么会在生死关头出卖他?难道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又或者是对年老版的“太子”存了几分真心?
  他想不通。
  爱情本就是怪事,人的抉择也是怪事。窦贵生理解不了谢嫔和太子的关系,正如皇帝理解不了窦贵生跟谢嫔的关系。
  如果窦贵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谢嫔并非他的亲生妹妹,为何不告诉他?为何选择秘而不发,连他都蒙在鼓里?
  一阵悲哀突然袭上皇帝心头。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人可堪信任,一个都没有。
  “即便太子私通后妃,也救不了元启。”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器,每走一步,零件都哗啦啦一阵猛晃,必须用尽全力才不至于叫身体散架。
  “如果单是私通也罢,”窦贵生顺着皇帝的意思道,“为何要叫谢嫔冒认身份?臣可不是什么王孙贵族,谁上赶着跟太监攀亲?”
  皇帝的脚步停住了,四目相对,他霎时明白了窦贵生的意思。天子最信任的人是谁?除了霍皇后母子,还有谁能左右天子的决定呢?既然手都伸到皇帝身边,那其余各宫各院呢?谢嫔为情所困,会不会做出什么呢?
  他沉吟半晌,从喉中吐出一口浓重的浊气:“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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