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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户侯 (风储黛)


  孟氏擦了泪眼,睖睁着道:“太子竟连老爷你半分薄面都不顾?他竟连一个最低的品阶都不肯施舍给我女儿?”
  魏新亭本就心浮气躁了,又因她“施舍”二字愈发显得脸上无光,冷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孟氏也不敢把这事闹大,要是别的,她定然咽不下这口气,闹上太子的门前了,可事关宜然的声誉,若还是不成,白白让全天下人看了她们母女二人的笑话,孟氏气极,涨红了脸,嘴唇咬出了血痕。
  一回眸,却见宜然一身宝蓝软面缎子霓裳,立在丛丛金桂后头,俏面挂泪,怔怔地望着自己。孟氏的心似在水里溺亡了,扑腾了一下,再无声息。
  她怔怔地望着女儿,满面懊悔。
  宜然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哭得湿润红肿的眼睛,也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阁楼。
  ……
  魏赦身边的小厮说,昨夜里阿宣哭了很久,因为娘亲从来不会晚上不回来的,他怕娘亲就像爹爹一样去了极远的地方,让他找不着,因此那小厮使出了浑身解数,且怎么哄也哄不好。
  后来阿宣累了,就睡着了,谁知道呢,一觉醒来,娘亲就守在他的床头。
  她身后,还有干爹。
  阿宣吃了一惊,以为还是梦,赶紧又拉上了小被子继续睡,闭上了眼睛。
  竺兰好笑又心疼,将儿子从被窝里捞出来,打他的小屁股:“日上三竿啦!要上书院了,你可别想偷懒!”
  阿宣嘟囔了几句,呜呜两声,扑到了娘亲怀里。
  竺兰将她抱起来哄了哄,才哄好了,魏赦承诺,等下一次他大休的时候,带着他去郊外放纸鸢。阿宣止住了啼哭,坚持要和魏赦拉勾勾,魏赦温润地笑了一下,伸出尾指,宠溺地与阿宣勾了小拇指做了约定。
  竺兰看着相处得越来越和睦融洽的“父子俩”,心里头忽然想着,其实阿宣确实需要一个爹爹。她回过神,却见魏赦似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蓦然耳颊发烫,弯腰将阿宣放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牵他的小手往外走去。
  白鹭书院的钟先生、云先生常对竺兰说,阿宣真是一个神童,十余年来罕见的,他如今才入门,但掌握的学识,能够熟背的经文,却比大半年岁足他两倍的孩子还要多,假以时日,学习楚辞骈赋,想必也有极高深的造诣,当然过目不忘未必能成为大诗人文豪,但他们能拍胸脯保证,阿宣将来考举人,必不是难事。这样的保证,也让竺兰愈发地心安,深感当初砸锅卖铁也要将阿宣送入书塾的决定是下对了,就算是宣卿,他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
  魏赦打了个喷嚏。
  巷中无人,马业成左右环顾,凑过来压低了浑厚的声音道:“大当家,我知道他让你很不爽快,不如就趁机做掉他,永绝后患。”
  魏赦皱了眉,“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三日以后,将他绑来城北沁水亭,我单独审他。”
  “是。”
  马业成领了吩咐,比划了个手势,带着附近蛰伏的弟兄们一并散了。
  巷口空空荡荡的,惟余微风徐徐,魏赦看了一眼地面的车辙,微微失笑。竺兰终于答应了自己,往后,便是一个屋檐之下生活的人了,魏赦自知也不是十七八毛头小子了,若是手脚麻利些,儿子也早有阿宣那般大了,不过头一回动心,竟如同十几岁半大少年般青涩而猛烈,有点招架不住的意味,幸亏竺兰她是清醒沉稳的,不然他估计能办出更荒唐的事。
  ……
  竺兰辞别了慈安堂的老太君,老太君皱了下眉,只客套地说了一些挽留的话,见她是心意已决,便不再留人,转而让金珠去取了赏银赠她,取了聘书还予。
  面对老太君的爽快,竺兰也有些始料未及,不过好在事情终是顺利,她没多想,谢了恩,当日便让人搬了东西出去了。
  她走后,老太君这才隐约想转,自己当初将竺氏弄来慈安堂,是为了阻隔她和魏赦,魏赦是个狗脾气的,事不能让他如愿,他不痛快了,自然就会把竺氏弄走。
  “金珠,你替老婆子我看一看,竺氏离开魏府之后,在哪处落脚。”
  “是。”
  金珠也去了。
  不多时,白神医请见,是刚从淮阳回来的。老太君扬眉,褐瞳色泽亮了几分:“速请!”
  迭罗领白神医入内,白神医从怀中摸出一本起居注呈递老太君,老太君细致地翻看了起来。
  起居注所记繁琐,字又小,密密麻麻像虫子爬,怕老太君老眼昏花地看不清楚,白神医少不得要解释:“老太君,小人在淮阳盘桓了两日,取了起居注便回了,路上忍不住,先偷摸看了,联系淮阳旧居那边的人的说法,小人以为,事情确实有些蹊跷。且大公子这些年,恐怕没少吃苦头,暗地里经营起了一桩极大的买卖。买卖有多大呢,老太君可以想想,太子为何突然发难,前来淮阳……”
  老太君一阵惊愕,“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7 14:39:14~2020-04-28 07:1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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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其实老太君一直猜想魏赦与莽山那群人不简单, 只怕是藕断丝连, 却也从没想过魏赦能与绿林人构建什么经营什么买卖, 让白神医一语道破,连她见多识广的老太太,也不禁怔愕, 连说这不可能。
  说罢, 却又垂目, 疾手翻阅着手里的起居注起来。
  白神医道:“老太君别是不信, 其实小人甫听说时也是不肯信的, 大公子行事虽然隐秘,但淮阳那边,他要有什么动向, 总不可能一丝风声都不露。有几人便见过, 大公子被老太君的人劝回以后,仍与莽山匪首走得颇近,而且……”
  见老太君盯着自己, 目光迥然,白神医顿了一顿,硬起头皮又说下去:“中途有好几次, 因为防不胜防,大公子消失了,短则个把月,长则四五月,最长的一次消失了八个月之久。且伺候近的暗有发现, 大公子身上有不少刀枪剑戟留下的创痕。小人来魏府长久了,自是知道大公子虽顽劣,却也是真正金尊玉贵的贵人,习武不过是随便胡闹,强健体魄罢了,又不需要与人斗殴争狠,岂会把自己弄得遍身伤痕?再者,前不久大公子以身患热症为名回了魏府,小人亦曾为之诊脉。”
  说到这儿,白神医又顿了一下,见老太君沉凝盯着自己,一双朗朗之目洞若火烛,白神医心头微跳。
  “说下去。”
  老太君沉声道。
  难道赦儿身患热症亦是假?若如此说来,他瞒着自己的,可太多了。他从来就不信任自己这个祖母。老太君说不上是愧疚更多,还是失望更多,眉头挤成了结。
  “老太君,魏公子身上确如他所说,寒热滞留不退,但小人行医多年,对治疗疑难杂症也算是颇有心得,岂会几服药下去,不但不见好转,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小人后来又试图为大公子诊脉,却从中窥得一丝玄机。大公子经脉强健,稳固,真气的流动浩然充沛,这般的修为,须得不眠不休地练上几十年内家功夫才能有,大公子从前的斗鸡走狗的行径,老太君也是知道的……小人对此,也就不得而知了。起初,还道是自己把错了脉,老糊涂了,直至淮阳一行以后,小人却是大吃一惊,把这一切环环相扣,不难推出,大公子定是有了什么奇遇,或是贵人相助。”
  越听,老太君越是震惊。
  “你说的贵人……”
  “小人不敢妄加揣测!”白神医跪伏下来,身影一动不动。
  不必有所揣测,事情已极是明白。魏赦并没有与莽山那群人断干净,且与虎谋皮,做上了大买卖,原本游走于黑道之间,必会处处受限,但朝中有贵人相助,这自然又不一样。而能容忍江湖势力做大,不惧累及朝廷的,也数得过来能是什么人。魏赦一向聪明绝顶,他难道会不知?
  她一心愿将整个魏府交托给魏赦,魏赦对此毫无兴致,也不取。自然了,或许什么孔孟礼义都是虚的,魏赦有了贵人相助,什么万户侯,根本不需放在眼底。他若是有那能耐,就算回归宗祠裂土封王,也不是不无可能。
  她的身影便如礁石靠在案边,身子僵硬无比,她闭上了眸,末了,才叹了一口气,盯着白神医轻轻吐出声:“起居注我留下了慢慢再看,赦儿的事,不许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大老爷。”
  “小人自然不敢,老太君放心。”白神医偷偷打量了一眼老太君。
  老太君掌中托着的那本起居注,手指发颤,摇摇欲坠。
  直至她又想起,白神医说魏赦曾有八个月消失的过去,忍不住问了一句。
  八个月能做的事情很多,但前后消失的时日最长也不过不到半年,那一次,他是去了什么地方?这起居注上并无记载。倒是回来了以后,听伺候的下人说,魏赦从那次回来以后便挑食得厉害,直接让淮阳最大的名厨气得跳脚,说再不伺候了。
  竺兰手艺一绝,魏赦喜爱她,如此也是说得通了。老太君幽幽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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