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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云依斐出江宁,魏赦也有份,当日是先走水路,将云依斐送上了乌篷船。魏府上下搬了不少云依斐的衣物,以及临去时老太君与高氏赏赐的不少珍奇宝贝,满满地载了四五条船,如今路不太平,怕匪类作祟,因此魏府又额外拨了几条尖刀船随行。
魏赦回来时,已有几分疲惫,脚步不若往日轻盈。
如今竺兰与他共处一屋檐下,他便如同又回到了昔日临江仙与她日日相对,魏赦在拱门外定了定神,见一旁假山池沼,池水清明如镜,水上浮着点点碎萍,魏赦走过去弯腰一把拨开浮萍,对着池水照了照,舀了一点水抚平了让风吹得有几分凌乱的鬓角,见水中之人萧肃清举,温雅从容,形貌昳丽俊美,这才稍稍放心,又理了理衣襟,才迈步从拱门入。
内庭,竺兰正在一侧墙根处浇水,手把水壶,壶柄弯曲修长,倾斜出道道飞瀑珍珠般的水注,洒在娇滴滴的粉红蔷薇上。魏赦附庸风雅的事儿干得不少,平素也让下人养养花草,不过自己不大上心,大约是从前那株死得很快的天竺兰给了他无比沉重的打击,魏赦对养花已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不过看竺兰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替他看护花草,心头又别是一种滋味。
他没有惊动她,默默地在身后立了半晌,直至竺兰擦拭了一下汗珠,似乎显天热,她的背后已沁出了大团香汗,魏赦心头一动,快步走了上去,一手将竺兰的水壶夺了下来,竺兰一愣,接着一条干净清素的帕子便被递到了自己手中。
她抬眸。魏赦握着她的手腕,道:“别累着自己,擦擦。”
竺兰从住进了魏赦的这座别院以后,便一直不安萦怀,到底是别人的宅子,自己竟就这么分文不付地住了进来,因此搬过来了后,便时时想着能够为魏赦做些什么,见他墙根处有些花草因为缺水而打蔫儿了,便心生不忍,替他养护起了这几株蔷薇来。
哪知魏赦并不怎么在意,“它们死了就死了,你喜欢就养,不喜欢就撂在一旁算了。”
竺兰看了眼魏赦背后,几名女婢鱼贯而入,想着魏赦也实在太客气了一点。在她来之前,可从来没见过他这别院里置了几个仆婢,而来了以后,便多了四个人,对她伺候得无微不至,仿佛将她当成女主人了般,竺兰心里头别扭,受之有愧,正想让魏赦不用对她太好,把她们全撤走服侍他一个人就是了。
“兰儿?你想什么?”
竺兰恍然抬眸,忙把手腕从魏赦的掌心之中抽了出来,胡乱擦了擦汗,定神,才把心头的顾虑和别扭说了出来。
魏赦挑眉,看了一眼身后默默伫立的女侍们,对竺兰笑道:“我可没让她们做甚么。不过,她们当下人久了,还不会看主人家脸色么,知道我喜欢你,当然要待你好,周到地伺候你了,不然得罪了你便是得罪了我,还不得被逐出去。”
“你……”竺兰脸色一红。
她生得本就秀美,肌肤盈润,便似珠玉,一旦红晕上脸,恰如美玉生晕,异花初胎,为原本的素净姣好又添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唯有妇人才能有的媚意。朱颜腻理,情致两饶。
魏赦的目光忽然定在了竺兰身上,喉结上下地微微动了几下。
有点渴。
竺兰有意避过了魏赦的目光审视,脸颊烧得厉害,加上心头对魏赦种种亏欠,一句话便脱口而出:“魏公子,你饿了么?我去为你准备晚膳。”
魏赦的心又跳了一下,继而墨眉微扬,“嗯。”
她彻底放下水壶去了。
魏赦独自回了房,稍事梳洗,便侧躺入圈椅之中闭目养神。
朱又征有备而来,想来未来半年之内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对朱又征,他算是知己知彼,诚然如朱又征所言,魏赦想不到任何理由让陛下来不满这个堪称完美的监国太子。朱又征实权在握,麾下想必也能人无数。
他从前并不畏死,人以死畏他,在魏赦而言犹如儿戏。只不过他终于找到了一丝值得贪婪地去眷恋的温情,在这个时候,与太子交锋,会不会累及兰儿?
如果朱又征侥幸杀了他,而兰儿又要怎么办?再度守寡吗?
魏赦揉了揉眉头,理智告诉他,需要忍过这半年,才能再去纠缠她,但情感上……她美貌至厮,让看尽风情的他都能一见忘俗,江宁这地方的男人德性他太了解了,一旦他稍稍放手,立马便会有登徒浪子纠缠上来,所以魏赦必须把她安置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以免被人虎口夺食。只是,他是不是自私了点儿?
“魏公子。”
竺兰呼了一声,嗓音低回温婉。
魏赦放下揉皱眉心的右臂,看向她,竺兰手里端着砂锅,熬的是香菇鸡,他的嘴角翘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
竺兰哪里知道,愣了一下,便顺从地走了过去替他布菜。
她的衣袖一如干活的时候,挽到露出一截纤细小臂,臂若玉笋,皎然白皙。因为下厨,额角与鼻尖均沁出了细汗,纵然擦拭去了,又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竺兰自觉尴尬,布菜之后立马就要退了,魏赦却拉住了她的小手。
“逃什么,一起用。”
“魏公子……”
“还魏公子?”魏赦有点不满,微微攒了长眉抑郁地望向她,“是不是该换个亲近点儿的?”
“你……”
魏赦道:“晓得你害羞,不过我以为咱俩现在关系已经非比寻常了,你心里有我无我是瞒不住我的。”
“我……”
还支支吾吾的,魏赦长长地吐了口气。她听得他呼吸沉重,心头更是乱撞了起来,便像是豆子入了锅噼啪迸溅,竺兰心慌了。
“你……你别瞧着我,我要去梳洗,去睡了。魏公子,咱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若有,你是阿宣的干爹,我是阿宣的娘,就这一层,别的没有了。”
魏赦眼眸明亮,玩味地一笑,将她的玉腕捏得更紧了一些:“兰儿,之前你可不是这样,你忘了因为我和阿宣的事,你恨得要杀了我,现在承认得这么爽快,是不是你害羞,故意借着阿宣的名义让我亲近你一点?”
竺兰咬唇,“我才没有,是你救了阿宣,又让他很是喜欢,我这才没有反对了……魏公子你切勿多想,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她顿了顿,慌乱的声音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是一个寡妇,我夫君死了,无依无靠,蒙你不弃搭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能骗你。我心里,我心里就是只有宣卿,哪怕以后或又多了别的什么人,宣卿都在那儿,谁也赶不走,谁也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话音一落,她明显地感觉到魏赦圈住自己手腕的轻薄之手,似脱力般慢慢地松落了下去,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确定?”
竺兰用力点头。
仿佛惟其如此,才能说服自己一般。
魏赦轻哼了一声。
他起身,朝书桌走了过去。
“那又如何。”
竺兰诧异地看向他,他走到了书桌之后,对她招了一下手,“这段时日,我想我在阿宣心中地位已经稳固了,想了想,觉得他不能没有名字,所以替他取了一个。”
竺兰走了过去,心头莫名澎湃,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让魏赦讥笑,于是把脸色装得淡漠如常,脚步放得极轻。
偌大书案之上摊着一张白色宣纸,魏赦研墨曲笔,挥毫淋漓,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字。
笔走龙蛇,功夫炉火纯青,哪里像是个游手好闲的白丁少爷。
竺兰盯着那字看了很久很久,最终,她抬起头,不甘心,又必须承认自己的目不识丁:“这是什么字?”
魏赦手下一抖,笔落在了宣纸上。
“哦。此字念——珏。合在一起的美玉之意。”
合二为一的美玉。竺兰心头喃喃地念着,便仿佛什么一响。
是啊,她与夫君,便是心灵相通而结合,才有了他们爱情的产物阿宣。她觉着这个字的寓意甚是美好,如果这个恶劣的魏公子没有欺骗她的话。
她虽是不甘心,又犹豫了半晌,见魏赦脸色认真,应是没有欺哄自己,于是点了下头,笑道:“好,下次我就告诉阿宣,他再也不必没有名字了!”
别人家的小孩儿,都是生下来以后爹爹赐名,可惜的是阿宣没有爹爹。竺兰曾十分仰慕夫君博闻强识的才华,心头一直怀着这般的期许,但宣卿没能等到。魏赦是阿宣承认的干爹,就……随他吧。
与此同时魏赦心中暗暗地想。
这字他可琢磨了太久了,难得找到这么一个,无论是从宣姓还是以后从魏姓,都是极好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泥垢了,想得真的好远哈哈哈哈。
兰儿现在是动心了,不过这种动心还没有到能够让她“背弃”宣卿的地步,所以暂时有点儿别扭,很快就会憋不住了向魏狗子真情表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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