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隐隐露出一丝喜悦。
“只是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李恒景从金座上站起,缓步下了阶,说:“这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戚如珪与顾行知自发对视了一眼。
李恒景慢悠悠道:“既然你们敢发白纸,一口咬定不曾以诗作暗讽朕的德行,那么朕也可以一口咬定,这纸上写着的就是侮辱朕的诗词。冤吗?冤吧,可是谁在乎呢?连史官的手朕都可以随时砍下来,难道这添注几笔的事,朕就做不了了?”
张氏面色一凛,俯首隐忍不言。
张氏身边的康王氏见状,慷慨大义道:“陛下这样,难道就不怕遭后世唾弃吗?今日陛下可以杀了我们,将罪责全插在我们身上,可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我们,庆阳门外,还有更多的张氏和康王氏站出来!陛下可以杀十个、百个乃至千个,可不得民心就是不得民心!你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尊敬!”
“真正的尊敬?”李恒景苦笑了两声,举目看向殿外,一脸失色:“朕已经无能到,轮到你一个监生来告诉朕什么叫尊敬了吗?”
其余人闻声而跪。
“国家需要一位施以仁德的君王,却不需要一位真的施以仁德的君王。仁德可以只留在史书上,却不必真的装在百姓的心中。他们需要一位贤君来满足他们山河安定、岁月静好的臆想,却从来不会关心要想做好一位贤君,得牺牲多少东西。贤君留在人们心中的,只有贤,只有德,而他的悲,他的喜,他的伤,他的痛,通通只成了史官笔下潦草带过的一笔。”
“朕不想做贤君。”
李恒景叹了口气,将案上白纸悉数抖落在地,殿中顿时铺满素笺,盘在空中,如枯蝶乱舞。
顾行知看了眼戚如珪,见她眼中似有泪光,心底一软。
李恒景寒声道:“朕不会要你们死,朕要你们生不如死。”
两位监生面不改色,并无惧怕。
李恒景说:“剩下的事,就麻烦傅侍郎了。你在刑部待了这么久,摧人意志什么的,没人比你懂。”
李恒景说完这些话,整个身子都颓了下去。他顾不上搭理戚顾,甩袖将众人呼出殿外。
两监生也不慌张,任人拖了下去,全程没一句哭喊。
戚顾二人出了殿,傅临春也走了出来。他头一回正眼见着戚如珪,不忘行礼道:“早就听闻南司署新来了位雷厉风行的新正使,今日一见,果真气质不俗。”
戚如珪哼笑道:“若论雷厉风行,谁能比得上傅侍郎,我后脚刚进诏狱,傅侍郎前脚就把人送进了宫,看来是不想让兵马司插手啊。”
傅临春漾出一笑,柔声道:“正使此言差矣,你我共属刑部管辖,哪有什么插手不插手的,分得这样清楚,倒显得生分了。”
顾行知瞅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不禁调和道:“侍郎别见怪,戚正使牙尖嘴利惯了,她这是在和侍郎逗趣呢。”
“确实很逗趣。”傅临春深沉一笑,作揖道:“我还得盯人行刑,两位正使一起吗?”
戚如珪想了想适才殿中李恒景发落监生的样子,心中发毛,顺而拒绝道:“我与顾正使得回庆阳门,我们在那里等候侍郎就是。”
傅临春拂了拂袖,退步为他们让道。戚如珪暗自感叹,不愧是六部之中最年轻的侍郎大人,为人处世这般滴水不漏,实属难得。
戚如珪与顾行知徐徐往庆阳门方向走。浓云消散,有光从云后透了出来。
顾行知摘下一片树叶,贴在脸上,说:“你叫我进宫,就为了让我跟你跪在殿中听训吗?”
戚如珪斜眼玩笑道:“我说我害怕,想让你陪着我,你信吗?”
顾行知说:“漂亮女人惯会骗人,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再上第二次。”
戚如珪说:“国子监暴、乱,兵马司左右脱不开关系。我拉你一起来,是为了让陛下知道,无论是南司还是北司,都对这件事尽心尽力过。他本意就想让你监视我,你也该把样子做足些。”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顾行知将树叶摊在手心上,嘿嘿一笑,说:“那我就大发善心,把这片叶子送给你。”
戚如珪冷眼道:“一片烂树叶,值几个钱?不如把你那刀借我玩两天。”
顾行知忙护住腰间,一步不让道:“不行,这刀可不能随便给人碰,何况……何况还是你。”
“什么意思?”戚如珪听着他那“何况”二字,略有不解。
顾行知说:“上回你动了我的刀,割了手,我难过了好几天呢。”
戚如珪心头一触,微微感动道:“看不出你还会难过。”
“当然难过了。”顾行知摸了摸刀柄,满眼疼惜地说:“多好的一把刀啊,竟被用来割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要说: 真·钢铁直男·顾小哥
谢谢观看!
☆、问责
戚如珪回到庆阳门外时, 御林军的脸上都挂了彩。刘汝山尴尬地站在人堆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那群监生跟群牛头梗似的, 拧在地上纹丝不动。刘汝山动不了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戚顾二人。
领头的许之蘅仰天愤恨道:“有本事就杀了我们!左不过百十来条人命!”
刘汝山含着背, 活像是个被训话的新兵,他眼见戚如珪与顾行知走来, 忙求助道:“哎呦我的两位祖宗, 快替我好好劝劝这群儒生吧。我可真的要急死了!”
顾行知看了眼许之蘅,转了转刀柄, 声色俱厉地说:“我看就是欠收拾,实在不行就全抓起来打一顿,你堂堂御林军统领,何必如此忍气吞声?”
刘汝山擦汗道:“话是如此,可总归是要顾及大内面子。他们要不是国子监的人, 我也不必这样。”
戚如珪见刘汝山这样小心,深觉官场不易。她走到那群监生面前, 看着其中一位监生问:“疼吗?”
那监生见有人问话, 也不避讳,只闷声道:“再疼也值。”
戚如珪笑说:“我问一句啊, 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新帝?我听说从前他还是衡王时,对待周围人也算不薄,怎么登了基, 做了新皇,你们就这样恨他?他做错了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那监生捂住伤脸,骂骂咧咧道:“我们不过就是分发了一些白纸,他就让人把我们两位同窗抓了起来。这不是□□是什么?”
“那不对啊?”戚如珪眼底一亮,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漏洞,她说:“在刑部抓人之前,你们就已经四处宣扬无字真诀了。总要有个什么由头,才让你们这般痛恨他吧?”
那监生没想到戚如珪会这么问,脸色霎时青了一片。许之蘅全程听得,见监生有些无从招架,顺势接过话茬道:“正使问的好,其实我等宣扬无字真诀,并非暗指新帝。可新帝觉着我们暗指了他,我们也无从辩白。这就好像那些白纸,他硬要说纸上写满了对他的侮辱,那它就写满了侮辱,行事在我,解读在他,他是皇帝,我是臣民,我们从来就不在一处。”
戚如珪客气地笑了笑,“嗯”了两声,扭身回到了顾行知身边。不远处的尉迟长恭见她面色迟疑,屈身上前道:“不知正使查出了些什么没有?”
戚如珪看了眼顾行知,哀叹道:“今日之事,真真儿地让我觉着,这兵马司的正使没那么好当。这不,我刚进宫就是为了革职一事来着,我觉得尉迟兄更适合坐我这个位置。”
顾行知煞有介事地看了眼戚如珪,正要反驳,却被戚如珪的眼色堵了回来。
戚如珪说:“真的,不信你问顾正使。”
顾行知立马板起脸说:“是啊,国子监□□,陛下痛斥我等管束不力,解了我们的职。只不过陛下与我有几分私交,只是让我闭门思过,戚正使没那么好的运气,就只能被革职了。”
说着不忘拍了拍戚如珪的肩,一脸遗憾道:“多多保重啊。”
“我好着呢。”戚如珪说,眼睛眨巴眨巴的,甚是雪亮:“反正这正使之位我也没做几天,现下可以腾出位置给尉迟副使,我也好松一口气。”
尉迟长恭闻此,顿时大喜过望。他腼腆道:“这该如何承受得起?”见戚如珪一脸不甘,他又道:“既然正使已被革职,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戚如珪看着尉迟长恭那一脸贪意,别有意味道:“好啊。”
“好什么?”尉迟长恭猛地有些警惕。
他瞥到戚如珪眼里一闪而逝的狡黠,再看顾行知那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心中一阵阴寒。
戚如珪说:“我刚刚是骗你的,你似乎很开心。”
“属下没有。”尉迟长恭收起喜色,低眉顺眼道:“属下一心忠心于正使,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还请正使相信属下。”
戚如珪看了看周围,见旁边还有很多人,她不好公然发落,只得近身两步,附耳道:“回南司署再找你算账。”
尉迟长恭脚底一软,差点摔了出去。顾行知正要发话,见傅临春领着一群宦官灼步走了过来。
身后的宦官手上,是两大盘子血淋淋的生肉。其余人各捧着一双玉筷,这本是东宫太子才有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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