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居然真的将内心的想法诉诸于口:“你是真的吗?”
“假的。”阿笙面无表情,就待要阖上雪窗,“公子还是回府就寝去吧。”
一只玉手抵在窗槛上,延缓了映衬着皑皑雪色的窗棂将他遗弃在外的举动。
公子喃喃道:“阿笙,就再让我看你一眼吧。”
“哪怕只是个梦,我也甘之如饴。”他清润的眼睛蒙上一层枯寂的晦色,声音靡而低,“就一眼。”
夜色微芒,阿笙见不到崔珩晏孤凉的余醺神色,自然也就不被美色所动,正待冷酷无情地阖上窗扉,就看到不远处,有隐约的火光划亮岑寂的黑夜。
是值夜的侍卫。
被这边的响声惊动,衣着铠甲的精良侍卫们脚步声都整齐划一,遥远喊一句:“是谁?”
这边是内院,他们本来是不好靠近的,但是若看到有一团茕茕黑影牢牢黏在窗外,自然是要过来确保小姐的安全的。
冷漠的神色微微消霁掉,阿笙声音缓和了一些,对着执拗望着自己的公子道:“你还是快些离去吧,一会儿侍卫就要过来。”
崔珩晏眼睛眨也不眨,廖寂的火光在他眉宇镀上一层隐隐的玉色,“我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正待阿笙蹙眉发问,就顺着窗外的火光瞥到了公子璜修长的腿。
准确的说,是被勾破的裤料,有暗色的血迹若隐若现,绽放出朱色的花蕊。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样子。
阿笙顿了顿,不可思议道:“你是从灌木林那里翻过来的吗?”
山野处多生刺柏,而丛生多刺的荆棘聚而成林,便是现在已是冬日,依然存活的植物并不曾枯萎,尖利的刺依旧向上舒展。
譬如,划伤夜半时分踽踽独行的公子。
“没关系的。”崔珩晏似乎看出阿笙在想什么,柔声重复道,“真的不痛的。”
不痛的话,为什么你的腿还在细微地摇颤呢?
阿笙收回含着半个音的问句,复而推开窗棂,折身走回两步,将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冷眼看公子露出个微弱的笑,攀住窗沿,很是吃力一般地翻进来。
这动作别人做起来可能笨拙不雅,然而由神清骨秀的公子来做,却莫名带了种不羁的潇洒意味,连滑落的浓黑长发都是无瑕的珂玉。
果然,不愧是阿笙当年见一面就再难忘怀的大美人。
苒淬的火光与脚步声遮不住大美人的声音清幽。
他又在唤阿笙。
似乎感觉好笑,阿笙声音凉冰冰的,“公子不是最讨厌名字中带笙字的人吗?”
公子璜的眼珠子清润乌亮:“不对,我明明最喜名中带笙字的人。”
于是,阿笙叹口气,平心静气地陈述着事实:“公子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所以不该来这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定是全网最惨的未婚妻W
第76章 何谓名士风流
满山满野绽放着的鹤望兰叶片宽大, 紫红色的瓣蕊依偎在数重花梗之上, 不像是娴弱的植株, 倒更像是依托着佛焰苞,展开羽翼待飞的雏鸟们。
许是因此,本就是残冬的王都更没有了寒冷的味道, 倒是多了些初春将至的欢腾气韵。
尤其是对于陈郡谢氏而言,就更是如此。
“女大不由姊。”阿笙笑着抱怨道, “真是不曾想到, 二妹妹你倒是这样早便要订婚了。”
原本还在绣着花卉的谢涵秋动作一顿, 羞恼道:“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这是哪里跟哪里啊?”
阿笙眼尾轻轻一弯, 促狭地说:“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既然属意这姓刘的郎君,而他亦和你相谈甚欢,正是两下得宜啊。”
谢涵秋轻摇螓首, 放下了手里的绣花针, “只是我上次找到了一本难得的乐谱, 而刘公子他很感兴趣, 所以我们才聊了两句,再没别的。”
要是搁在百叶和阿锄那件事情前, 阿笙可能还觉得这不过是女郎娇羞、郎君腼腆, 是通向郎情妾意美事的必经一步。
但是,现在阿笙倒不会想的这样轻松而简单。
阿笙搁下茶盏,两根细细的眉毛轻蹙着, “如若是你从前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好感,我倒觉得这是娘子、郎君之间正常的交往。然则这位刘公子明明知道你对他甚是钦慕,也与你言语投机,难不成家中的长辈不曾有过什么表示吗?”
原本放下刺绣的手又提起来,谢涵秋捏紧了手里的绣花针,抿抿唇,到底还是绣不下去了,“不是这回子事,刘公子一早就说他一心向乐,无心男女情事,因而不能回报我的好意。”
不过这贵族的女郎婉转一笑,很是自信地抬起了眼眸:“有志者,事竟成。刘公子又不曾有未婚妻。而身为百世流芳的谢家女,我就不信我这般努力,居然还追求不到一个公子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阿笙垂下眸子极为微弱地一笑,若闲花照水。
这关于刘家的事情,阿笙倒也隐约听闻过。
这来自益州永昌郡的刘家阖府郎君,好像全部都会痴迷于某样物什。
举几个例子来说的话,像是刘大公就对奇珍异石爱不释手,这位孙辈的刘异曲就是个地地道道的音痴。听说他还不到九岁的时候,因为曾经着迷于一把雕刻着瑭山的山水图的前朝八角琴,硬是磨着那苏州的乐师不肯走路。
这苏州的乐师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又看他年幼,就随口敷衍道:“想要求这八角琴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拉琴需要力气。依我看,小郎君你细胳膊细腿,这八角琴搁在你手里头也是软绵绵的拉不出声调。你若是能每日都能来我府邸外,扎扎实实蹲上两个时辰的马步,风雨不辍地来蹲上三个月,我就答应你。”
说来,也是因着刘异曲的父亲醉心诗画、无心仕途,因此当时正是在月夜花朝的苏州停下了脚步,临摹古籍,探访大书法家,要留下个小半年。
被自己父亲带出来的小刘异曲对那些枯燥的书画不感兴趣,反倒是在一次筵席上对这乐师产生兴趣,甚至还倒头就拜,口称“师父”。
这苏州小小的乐师哪里敢受得住世族刘家公子的这么一拜,奈何好言相劝又赶不走,直言驱逐出去又不敢,只能半无奈半认真地教了这刘异曲几个月陶埙。
哪曾想到,一转眼这刘异曲公子倒是瞧上了他的八角琴?
这可真是割乐师的肉,迫于情势,他只能放了这么个空口承诺给刘家的公子。
毕竟,这乐师知道普通的男童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是一时感觉趣味才不放手的。
想必这世家公子更是耐不得苦,怕是没小半个月就叫苦不迭,逃掉了。
正好,也给这乐师和擅做酒的老朋友对酌的机会。
万万不曾想到的是,这刘公子看着年岁不大,倒是异常的有恒心,任你是夏阳酷暑还是大雨瓢泼,这孩子都栉风沐雨地赶到,扎扎实实地在那里蹲马步,可怜原来细皮嫩肉的皮肤都暴晒掉一层。
刚开始的时候刘异曲确实是身子柔弱,没蹲半刻钟就体力不支、摇摇欲坠。然而哪怕是他累晕了,灌下一口冰凉的酸梅汤,还能再接着继续扎。
这乐师冷眼旁观着,从刚开始的看笑话心情,到后来隐隐动容,甚至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改了主意,决定把这八角琴送给他。
反正他也不弹,放在家里头就是生灰而已,之前不舍得把它给出去,也是担忧这刘公子就是一时兴起,弹拨两三天就搁置在一旁了。
乐师在他又一个两时辰马步蹲完后,递过一个巾帕,待对方擦过额头上密密的汗水后,认真道:“小友,你没必要再扎马步了,这八角琴我直接送给你,你也莫要再唤我师父。”
不曾想,这年纪不大的刘异曲摇了摇头,很是坚毅道:“之前已经承诺过会扎上三个月,就是要三个月,不然这八角琴我不能收。”
乐师很是感动:“没想到你如此恪守和我的承诺。不过,我应允你,现在就拿走吧,我已经看出你的诚意。”
“这不仅是我对师父,也是我对八角琴的承诺。”然而刘异曲摇摇头,像是没听到对方的劝解,依旧叫这苏州的乐师为师父,“没到三个月,我不配拥有这八角琴,要不然以后我也羞愧于去弹奏它。”
乐师感动的神色僵硬住:得了,这位刘异曲虽然吹陶埙吹的不怎么样,也没看出来什么天赋,倒是还很有那么几分名家的风骨。
恰巧听见一大一小两人对话的老朋友走过来,笑眯眯道:“小友,你家姓是否为刘啊?”
不等刘异曲肃然应声是,乐师先是奇怪道:“你是怎么得知的?这孩子现在都快黑成煤块了,一点都不像世家大族的郎君。”
这也就是当刘异曲年纪小,乐师又想来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竟是也不忌讳。直接问出了口。
他这会酿酒的老友摇了摇头:“你不能通过人家的皮相来判断。他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知晓,但是这刘家的祖辈刘大公我倒是恰巧认识。说什么对韬玉磐石感兴趣,那时候我眼睁睁看着街贩拿着块别人丢弃的磨足石卖给他,竟是抬到了五百两银子的高价。这刘太公还细细摩挲着那估计都沤臭的石头,说什么这般的坑坑洼洼,必然是从无人得见的深涧里淘出来的东西,还说自己是淘到了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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