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明亮,一向柔媚的眉目也跟着生动起来,整个人就像烧着的一团火,要将这凄冷寒食节簇染上葳蕤焰光。
双桃的声音太大,而酒楼本就空旷,就连原来在打瞌睡的店小二也被惊醒,挠着头往这边看过来。
阿笙冲他歉意一笑,转过头来道:“所以,我便是你踩上去的第一个牺牲品,是吗?”
她的声音太过微弱了,本就怒火中烧的双桃更是没有听清,努力平静下来,问:“你说什么?”
摇摇头,阿笙很温柔地为双桃斟上一杯茶水,“我说,我可以借给你一百两。”
就为了今天的这一番话,为当年双桃照顾自己的情谊,为自己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
阿笙默默念:我不再欠你了。
双桃刚欲惊喜地扑过来,就被阿笙柔声制止。
阿笙的眉目柔软,当真是小孩子不记仇的模样:“可是咱们得立下借据。”
闻言,双桃轻轻蹙眉,但还是道:“这是自然,两年后我还你双倍。”
阿笙笑起来:“那可不行。”
真是一样的爱装清高,还不等双桃在心里头讥笑,便听到对面的小姑娘接着轻柔道。
“你得还我十倍,立据为凭。”
双桃眼睛瞪得铜铃大:“你说多少?你怎么不去抢?”
阿笙很淡然:“便是去当铺,你现在连个抵押的东西都没有,怕是一个铜钱都换不来。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看到她这个样子,双桃反而笑起来:“我倒小瞧了你。”
阿笙垂眸,“你借是不借?”
“借,怎么不借?一千两便一千两,我总还得起你。”双桃恶狠狠地装凶,说到后面反而笑起来,“阿笙,你是真的长大了呀。”
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冒傻气跟在自己身后面,像一条小尾巴。
可也未尝不是好事。
阿笙拿出荷包,唤来店小二结账,冲神色复杂的双桃抬抬小下巴,“走吧,街上有卖字的人,让他来替咱们撰写借据,别说我诓你。”
双桃讷讷:“我自然是信你的。”
日光幽微,阿笙也笑出了两个甜蜜的小梨涡,“可我不信你。”
阿笙说的不假,就算是冷清的寒食节,依旧有不少书生在卖字为生,双桃挑了个眉目清秀,看起来便好说话的人询问起来。
那书生本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笔杆,一听到两人的借据,顿时吓得清醒过来,“一百两要换多少银子,一千两?”
他错愕地看向阿笙:这娘子看起来稚嫩可爱,说起话来也是细细柔柔的,怎么如此狮子大开口?
没有想到,这个欠债的反而更不耐烦:“叫你写,你写就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书生替她不平的满腔愤怼也咽下去:得,这两位一个比一个脾性大。
反正与他无关,甚至还能得到一笔报酬,书生很快将字据谱好,询问:“这担保人是谁?”
双桃咬着唇:以她现有的名声,断不会有人愿意为她作保的。
却听到阿笙细细柔柔道:“老鹰风筝。”
书生用光秃秃的笔杆掏掏耳朵,满脸迷茫,“你说什么?”
阿笙轻笑:“就是现下的季节里,满街的孩子都在放的纸鸢,你该不会这个都不会写吧?”
这怎么可能?书生把原本疑问的话放下,匆匆写就,递给她们按手印,“可不能反悔了。”
真是两名奇怪的娘子。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书生用秃笔杆搔搔头,也准备收摊回家了。
接过阿笙从小匣子里拿出来的银票,双桃将一式两份的借据拿出一张递给她,正待回到自己的寝屋,便听到阿笙犹豫的呼唤。
双桃拿到银票便不耐烦了,冷着脸转过头:“我肯定会两年后还你的。”
听了这话,阿笙也不动怒,还是笑眯眯的,“有担保人,我自是不担心。”
想到那笑话一般的老鹰风筝,双桃满嘴的冷嘲热讽,忽然说不出来了。
阿笙轻声:“只是我个人奇怪,既然阿锄哥和你暗生情愫,为何他不帮你?”
整整一天不曾露面,最后还要让双桃来求到素来与自己不合的阿笙身上。
月照花林,如此美的夜色之下,双桃却衣衫单薄,形单影只,旧日的共犯情郎不见踪影,独留她一个人面对这惨淡的世间。
她身子一僵,声音也是凝涩的:“他有自己的打量。”
“什么打量?”阿笙是真的迷惑,“如果他未来是你的夫主,便这样眼睁睁瞧着你被人欺辱吗?”
便是因着两家有什么不得而知的世仇,双桃不能嫁到他家,可现下也总是情人。
便如此不吭不响吗?
双桃冷漠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她茕茕孑立,在暖春的四月发着抖,却还是颤颤地走向自己选择的路。
月斜星澹,两个旧日亲如姐妹的好友,终究分道扬镳,于春空澹白之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消得春风多少力,带将儿辈上青天。
——《风鸳图诗》
第27章 真的不必告诉她
今天林林总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阿笙是精力也被透支,荷包也被掏空。
然而,临上榻前,她还是心情很好。
就连百叶都看出来了,纳闷道:“你今天不是懒怠出门,最后还是小公子来三催四催,你才磨磨蹭蹭地出去吗?怎么在外面转悠了一天,还这么有精神?”
阿笙得意不已,嘴里还哼上了刚刚新吹的紫竹笛调。
没错,与双桃做别后,阿笙还去祭拜了一下小狗寒寒。
然而由于以往都是和崔珩晏一起,两个人说说话总是不会太寂寞。
可是这回只有她一个人,实话实说,她其实并没有和生前的寒寒相处过,对着人家的墓碑也讲不出什么话来。
晚风温柔,就像是穗须轻轻拂动。
阿笙灵光一闪,跑回屋子里拿出紫竹笛,对着荒草丛生中被打理的很干净的碑清脆道:“我给你吹首曲子吧。”
并没有固定的谱子,她想到哪里吹哪里,反正荒草萋萋,无人经过,便是手指没有按住孔洞,而是滑了半个音也不会被发现。
阿笙把憋闷已久的愁绪、怅惘、恍然大悟后的失落,以及大半年缠绕噩梦的消解畅快、与淡淡失落全部都吹给寒寒听。
虽然不曾相识,但阿笙觉得和狗对话,要比和人说话舒适多了。
就比如,她高高兴兴地和寒寒他道别后,还没有出林子,便遇到了完全没想到的人。
局促的阿锄搓着手,尴尬笑:“阿笙,好巧啊。”
一点都不巧。
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也为了能让小狗安静长眠,寒寒被葬的那棵树可是她和公子精挑细选过的,既宁静偏远,又不会碍着别人的路。
阿锄哪里便这么轻易走过来,还恰巧能碰上呢?
自从坠井的翠柳和双桃的事情之后,阿笙也对他起了些防备之心。
看到阿锄黝黑的脸庞,她还是把含在舌尖的那一句“你跟踪我”的话咽下去,转过话题:“双桃今天受了欺辱,你可知道?”
听了这话,阿锄惶急道:“你听我说,我和那双桃真的没什么干系,都是她之前来找我的。”
双桃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还能胁迫他不成?
阿笙挥挥手,“这不必与我解释,阿锄哥还是留着心思和你的母亲好好说吧。兴许她看你恳切,也能心软点头应下你们的婚事。”
和双桃的婚事?那怎么成!
阿锄大脑空白,下意识把双桃和自己老娘尽心尽力瞒着的事情,三言两语全都揭了出来,“我娘去拜访双桃娘的时候,发现她娘的夫主居然在对双桃娘拳打脚踢。我娘看不过眼,就去帮双桃娘,没想到反而被那个醉醺醺的竖子给一脚踹在肚子上。我娘那个时候还大着肚子,当下弟弟也没保住,还坐下了病根。”
阿笙简直被左一个“我娘”,又一个“她娘”给搅糊涂了,她根本不想知道别人家的阴私事,当即抱住耳朵,头痛道:“这都是你们自己之间的事,真的不必让我得知。”
发现阿锄还是那副憨厚的表情,似乎很是不解,阿笙却觉得有一些莫名的寒意,她最后告诫道:“我看你的母亲好似对百叶很是中意。不管如何,也别把百叶姐姐拉下水,你还是趁早解释清楚,免得到时候又多添一桩官司。”
终于,阿锄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他难得居然在思索,阿笙仗着自己对这个树林很熟悉,趁着夜色遁匿了。
尽管遇到个煞风景的阿锄,她依旧很开心:好歹也算是替百叶解决掉了一桩麻烦事。
阿笙两只眼睛弯起来,对着百叶调侃道:“我的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小的为了你可是跑断了这双老寒腿啊。”
这也是阿笙自己的小心思:毕竟双桃在,多多少少也能挡着一点阿锄。
她现在真的是觉得阿锄不是百叶的良配,可是却不好对着每天一提及郎君便羞涩的百叶直言。
她真的是很不容易。
可是这样的不容易,还不能被谅解。
百叶眉毛又轻轻挑起来,用榻上的帛枕闹她,“你个小蹄子再胡说,谁是你的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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