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玉一言说中他的心事,铁睿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诚如先前所言,如今庾光已经成了建昌都督,将西南军事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崤关则有老将坐镇,将军便晓得——无论自己再怎样努力,终究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的天之骄子。”石梁玉说到这儿,抬头道,“你在想,如果你能更上一层楼,或者有朝一日能压在谢允那些人头上,是否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名声,荣耀,女人?”
不知不觉间,铁睿已退后了数步,被他一通言辞刺激得头脑昏胀,哑声道:“直言你的来意,否则恕末将送客了。”
“本官这么说吧,如果你能坐到本官这个位置,上面提到的一切,确实……任你予取予求。可是你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天下太平了,那些边关的传闻皆是谣言,此时上奏陛下请战,你不止得不到晋升,凭你今日在陛下面前对谢氏女的作为,还会被杀鸡儆猴。”
耳中嗡鸣不断,铁睿道:“你怎知是谣言?”
石梁玉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那谣言,是我散播的。”
铁睿几乎是瞬间便退至正堂的兵器架旁,按刀而立:“你这个疯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怕我这就押你去陛下面前?”
石梁玉道:“不听听我的理由吗?”
刀出鞘一指,铁睿想起石梁玉刚刚藏在言辞里隐约的威胁,只得咬牙道:“你说!”
石梁玉道:“我散播谣言,是为了让陛下保持对边关的关注,换言之,便是保持陛下对于军权的掌控之力,这样一旦有人行谋逆之事,陛下也可随时挟武力强势镇压变数。”
铁睿寒声道:“休要妖言惑众,陛下大权在握,炀陵一片清平,岂会有逆党兴乱?”
石梁玉将一封信递出,道:“将军可知,谢允等世家将联名于成太傅公祭上上书请立皇孙为储。”
铁睿看了一眼那信,内容大约是邀请对方联名上书立储云云,道:“那又关我等武将何事?”
“但是皇孙没有回来。”石梁玉缓缓道,“请立储君,而皇孙却在南方,南方有何者?建昌,而建昌拥三十万重军,都督庾光本就是世家派系中坚,只要他一声令下,凭炀陵五万常驻军,变天只在顷刻。”
“笑话,天下大军皆听陛下号令,她岂容此事发生?”
石梁玉不紧不慢道:“那将军知道陛下是如何登位的吗?”
“陛下是战场上得到民望而——”
“错,是因为我手上有先帝传位给陛下的诏书,所以陛下得位名正言顺。”石梁玉看着铁睿煞白的脸色,道,“现在他们也有,只要在公祭上公布,陛下就只有确立储君,而陛下一旦确立储君,她就活不久了。”
铁睿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石梁玉道:“天下人常常非议陛下不愿大婚,认为女子年华易老,但这其实是陛下聪明之处,她知道女人有了后嗣,相对而言其价值便会有所降低,所以便一直拒婚至今。另一方面,百姓们仰慕崇拜陛下,但你们这些武人可能不知晓,陛下和因她而来的那些日渐增长的军备给国力造成了多大的负担……其实那些在背后支持着大越运转的权阀,有很多人,恨不得陛下死。”
“这、这是大逆不道!”
“这就是世态炎凉,他们只希望英雄能当一时的英雄,确立储君之后,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让陛下去死,她一死,那些人就会立刻削减冗余的军备,举国极端尚武的风气也会为之一缓。”石梁玉缓声道,“而陛下,除了一世英名,什么也得不到。”
“你所说的太虚无缥缈,并不能构成谋逆的理由。”
“却是对国计民生最好的搫划。但我,不希望陛下成为这个牺牲品,而你们这些跟随陛下而取得功名的武将,即便是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更没有理由让这样的事发生。”
铁睿咬牙道:“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不懂,我只想知道,要针对陛下的是谁,你又要如何证明的确有人要谋反?我不可能听信你一面之词,便随意动兵。”
石梁玉道:“我今日也并非来请将军为我提前出兵平乱,只需等到七日后公祭那日,倘若那一日只是我被群起而攻之,将军无需理会。但若陛下出了意外,那就是逆党开始行动之时了,到时,还望将军能见机行事。”
“你怎肯定我一定会帮你?”铁睿问道。
石梁玉踏出门外,渐渐融入黑夜之中。
“青云之路,除了平外患,还有除内忧,将军背负的太多,会愿意尝试的。”
一晌长谈,示强,威胁,共情,利诱连番上阵,铁睿被庞大的说辞冲击得无所适从,到了最后,竟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石太尉,以身犯险,你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月光照见他半截苍白得失了人色的脖颈,他缓缓重复了一句,似乎是听到了某个不太好笑的笑话,低喃数声,方答道,“我只是同你一样,是个求而不得之人。”
因为求而不得,所以,什么都想要。
作者有话说:
我很喜欢写这样的恶人
一面沉醉在自己还有人性的执着中,一面又在行动上放任自己的恶,整夜无法安眠怀着刀听着另一只鞋落地的声音。
他相信自己是一个有故事的恶人,但没有指望会有听众。
第八十六章 夺朱·其四
“师父、师父……”
卫瑾冒着南方细细的微雨, 抱着课业来到成钰居处时,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一声异响, 放目望去, 意外地发现了他师父正在掷爻。
卜卦这种事成钰极少做,按他的话说, 身在局中,卦象不见全貌,不如不信。
卫瑾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些,见成钰凝视着案上卦爻,露出惊喜之色:“师父, 您能看见了?”
“今日忽觉好些了,已能勉强分辨书文。”随意回了一句, 成钰拨开案上的阴阳爻,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因眼疾转好带来的喜色, 起笔沾墨, 写下又一行卦辞。
卫瑾察觉了他的情绪, 只是他一向对这些三爻伏吟的神秘之物不甚了解,是以只能凑到成钰身边道:“听庾夫人说, 师父自匈奴南下以来就未曾卜过卦了, 今日怎想起来做这些?莫不是为了姑姑?”
笔锋微顿, 成钰轻轻摇头道:“她同我性命相牵系, 为她卜卦, 难得结果。这一卦, 是为友人。”
“是什么友人?”
“谢允。”
卫瑾轻咦了一声, 从成钰落书的纸上瞥得一二不祥的字眼,道:“谢尚书又没上战场,难道还会有什么血光之灾不成?”
成钰并未回答他,卫瑾等了片刻,未得到回应,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说到谢尚书,他日前来信不是想请师父回京为了成老太傅的公祭主持吗?眼见时日近了,师父怎还未动身?”
“你姑姑不准。”成钰摊开另一封信,那信上字迹狂放不羁,又不好让人代读,看边缘的捏痕,像是研读了许久。
“自岭南至炀陵一路平川,雪白伤眼,待雪融山青后,愿君赏春而归。”成钰微眯着眼念道。
卫瑾伸头过去想看内容:“这是姑姑的原话?”
成钰嗯了一声,将信折起不给卫瑾看,道:“大约是这个意思,甚至还特意下令,不许官道放行,我猜……她该是有些动作不想让我知晓。”
这是季沧亭以前就有的习惯,她从不忌杀人,但却不太喜欢在他面前杀人。此时不许他回京,说明她最近要沾血了……这场血雨,应是与谢允的布局有关。
“瑾儿记得谢尚书是最尊敬成老太傅的,在京中时,即便再忙,只要到了太傅忌日,谢尚书总是最早到的。”
“谢氏一族素有隐士之风,若非为继承太傅济世大愿,以谢允的性情断不会将一族带入朝堂风波之中。”
因为成太傅的死,谢允对先帝一直有所芥蒂,当年季沧亭率军回京解围,石梁玉杀父献传位遗诏之后,谢允便是第一个响应的,私下游说百家,极快地压下所有不平的声音,从那时才展现出他的才干。
卫瑾疑惑道:“既然师父也认同谢尚书的才干,怎会突然担心他会有什么天灾人祸呢?”
“谢允确有长才,只是他长在治国,归根究底,乃是君子作风,实则并不擅长谋算对手。”成钰将镇纸下压着的三封信交给一头雾水的卫瑾,“去替为师将这些信寄给关外,嘱咐下人用驯鹰分三次在同一日发出,必要赶在太傅公祭日前送至阿木尔那里。”
“这有什么用?”
“保命符。”
卫瑾还想再询问,见成钰翻看起了他今日的课业,想起成钰眼睛还好时对他外宽内严的要求,立时浑身一颤,只能打了个哈哈连忙离去了。
人去阁静,成钰想起谢允给他许诺定要还成晖一个真相的诺言,合上眼轻叹一声,取了之前写就的卦辞在旁边的烛火上点燃,待卦辞在火焰中一点点燃烧,最终剩下一指灰烬,余烟里,他低声喃喃道——
“你的局确实不差,但怕只怕……你赌一半,对方赌全部,你若赢,他全盘皆输,你若输……他不止要你满盘皆输,还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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