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笑了笑,道:“是谢某失了分寸,只是谢某有可能与太尉结为亲家,故而今日才多说了几句,还望太尉海涵。”
“亲家?谢尚书何意?”
“也没什么,好事成双而已。谢某今日顺便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句我那堂妹对太尉有意的时,言谈间问了问陛下是否愿意赐婚,陛下她……”看到对方身形一僵,谢允放慢了语速,“陛下说,她会考量,还望太尉大人有个准备。”
第三次了,这一次,终于要把他彻底排除在她的世界外了。
“……谢尚书有心了,只是士庶有别,石某平民出身,且家中也已收养了一名义女,实不愿耽搁了令妹。”
谢允见谈得火候差不多了,道:“无妨,闲聊而已,重要的是……太尉大人当知晓,世事汤汤,非人力可毁,有时接受命途安排,平稳度日,也并无不可,告辞。”
天幕吞噬了最后一道夕照,石梁玉一个人仃立在夜风冷冽的宮中,他恍惚中看了一眼足下的青石砖。
他太熟悉了……这是他害死成晖的地方,是他亲手将毒药送给了恩师的那个地方。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畸形的路,一步步像个怪物一样,吞噬了季沧亭的一切。
“我错了吗……”
饮下一口冷入骨髓的风,他缓缓抬起手臂覆在面上,暗紫色的袖袍遮盖住眼前朱红的宫门,也遮住了眼底最后一丝光亮。
“如果我真的错了,我早就应该受到惩罚,可是你们一个一个死的死,走的走,却还是没有人来惩罚我,那我会继续走下去,只要我走到最后,我……就是对的。”
……
岭南。
“……成晖先师当年逝世之谜已有所眉目,布局已下,宫中有贵人已应允相助,若成可除朝中隐祸,君安心休养,待回京时,必予君一片朗朗乾坤。谢允敬上。”
水榭楼阁中,一个身穿青衣,姿态优雅的妇人缓声念着来信内容,阅罢,若有所思道:“这些年彭校尉案的线索已经是个死结,再查毫无意义,反倒是谢尚书另辟蹊径,关于成老太傅的死因查出些许眉目,这小半年布置下来,终于要成局了,国公以为如何?”
眼前的山河依然是一片模糊的色块,但比起数年前,眼、心、神魂已平静了许多。
成钰接住一片檐上飘转而落的枯叶,依稀的枫红色,恍如记忆里季沧亭盔甲的颜色。他闻言,徐徐道:“依谢允的性子,他必是开局前先挑衅对方了。”
青衣妇人神情一肃:“国公以为这是打草惊蛇?”
“不能说谢允这一步走错,挑衅是看对方的心性,倘若对方心性不稳,挑衅就是打乱对方阵脚,谢允得一先手;倘若对方足够稳重,或者过于疯狂,此举则可能造成意外的变数。”
青衣妇人面露奇色:“妾身自闽郡而来,经由庾夫人才投至国公门下为谋士,自问所见智者也不少,朝中那大患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让整个大越的名门世家都感到这般棘手?”
这青衣妇人乃是闽郡一姓梁的奇女子,少时嫁予闽郡太守为妻,太守曾病重无法理事,妇人便越俎代庖,不止将闽郡当地内务打理妥善,更是制定新政,将贫瘠的闽郡在短短数年间改善成富庶之地,但后来作为夫君却依靠妻子才获取政绩的太守受人议论,深感面子受损,便休了她另娶他人。
而这梁氏也是狠人一个,被休的同时一封举报信告至御史台,让尸位素餐的太守丢了官,而同时为免报复,自己早就带着娘家人跑到了岭南投奔闺中密友庾氏避难。
成氏乃是世家中的巨头,那太守也不敢追到岭南来,只能任由梁夫人做了成家的门客。
成钰听了梁氏的话,道:“时势造英雄,亦造祸端。那人深知求生之道,将自己和皇帝的立场捆在一处,他若败,则皇帝先伤三分。谢允毕竟是世家出身,不曾知晓百姓疾苦,做个贤臣绰绰有余,但政斗上难免天生输对方一筹。”
梁夫人道:“国公虽有眼疾,但,何不借此上京与谢尚书联手,将这些年的所有猜测彻底揭露?”
“揭露?”放掉手中那片枫叶,成钰看着它模糊旋落入廊下的湖中,轻声道,“如果我所有的推测都是真的……那样的真相,她承受不了。”
他太了解季沧亭的性情了,她对自己的压榨是没有底线的,如果她真的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是她所有悲剧的源头,她的恨火会先毁了她自己。
沉默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响,紧接着清越的熟悉声音传入门内。
“师父!瑾儿来看您了!”
卫瑾如今身形已有所抽长,腰间挂着一把短剑,快步奔入水榭里,见了成钰,便是躬身想行礼,但一打眼,却看见有个青衣妇人也在水榭内,忽地脸色便是一白。
“这、请问这位是——”
梁夫人看他神色,笑了笑解释道:“妾身闽郡梁氏,乃成府门下谋士,见过皇孙。皇孙远道而来,想来有很多话同国公说,妾身这便告辞了。”
“哦、哦原来是谋士,失礼了。”待梁夫人走了之后,卫瑾小声嘟哝了两句,“可吓死我了……”
“瑾儿。”成钰转过身来,道,“你前些年也算跟在独孤楼身边一段时日,竟未学得他半分稳重吗?”
卫瑾凑过去,酸溜溜道:“独孤先生才不稳重呢,前些日子从塞外来信,还说见到了师父那位草原女郎,连他也一见钟情不能自已了呢……”
谣言往往如此,不知所起,一传而广,一广而歪。
回想起草原上那狼王奇遇,成钰也是恍如隔世,思及独孤楼一辈子不食人间烟火,但估计此时在塞外的他,对毛茸茸的狼恐怕并不抗拒,决意给他留几分面子,遂不再解释此事。
“你来岭南,若只是为了探查成某人是否有主,那你今日便可回去了。”
卫瑾连忙认错,道:“不不不,师父别生气,瑾儿来是有要事的。”
成钰坐下来,半阖着眼端起茶盏道:“为师稍后还有他事要忙,你还有三句闲话的时间。”
卫瑾:“是这样的,徐公回乡养病之前交代过瑾儿要来岭南关心关心师父——”
成钰:“两句。”
卫瑾:“我来之前请示过谢尚书了,这可是家国大事!”
成钰:“一句。”
卫瑾急了,忙道:“别啊师父,其实是七姑姑她想让我带封信,就在这儿!”
鹧鸪盏中的茶汤轻轻烫了一下手指,成钰推开卫瑾送至眼前的信,声调不见喜怒:“你念吧。”
“姑姑说,她……”
纸短,信亦不长,卫瑾稚嫩的读声里,成钰一时恍惚。
三年了,她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心,终于……为自己考虑了一次。
她说,长夜无尽,鸿雁四海无觅处。
她说,塞外京华,地北天南不是家。
她终于能坦然面对了自己不能承担的苦痛,和自己终究是个凡人的事实。
“……师父,就是这些了,姑姑说了,师父若是决定了,就要那天下最好的一封聘书,她想你慢慢写,写得久一些,她还有很多时间来等。”
烟消茶冷,成钰沉默了很久,才将未动一口的茶盏轻轻放下。
“还是快些吧,她……从来都是没什么信誉的。”
第八十四章 夺朱·其二
“赵公公, 寝宫本就有专人清扫, 您年事已高,何必亲自做这些小事?”
或许是因为习武之人体质着实强悍, 季沧亭醒来后不到三日便行动如常,这一日与群臣议事过后, 回到宫中正巧发现赵公公正亲自收拾殿中大大小小的香炉。
殿中忙活着的大小内监宫女纷纷行礼, 赵公公转过身来, 颔首道:“回禀陛下, 最近新上贡的香潮坏了一批, 老奴怕陛下闻了睡不安稳,就查得细了些。”
季沧亭瞥了一眼地上那些香炉, 道:“公公多心了,朕平时也不好这些熏香物事, 潮便潮了,撤了就是了。”
赵公公点了点头, 让人端来热茶, 看着季沧亭又坐进了那一堆奏折堆的小山里, 面上带有些许忧色,询问道:“大病初愈, 陛下也该好好将养两日,怎的就又忙上了?”
季沧亭揉了揉眉心, 道:“明年春后, 西厄兰朵便要正式送来国书作为大越的附属国, 但……地方上有传言西厄兰朵的兵马侵扰劫掠, 但军方却未收到此等讯息,如今虽知是谣言,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身在帝位,要忧心的何止千头万绪,西厄兰朵部乃是以阿木尔为首,他的为人季沧亭自然相信,但他毕竟出身匈奴,百姓们智慧不足理解国事外政,只知道匈奴人踏上大越的国土就该死,就该由她这个力挽江山的战神出面弹压。
让西厄兰朵顺利成为大越正式的属国是第一步,在此之后,她还会派遣封地将军与驻军前往驻守,再逐步让大越文儒之学通过阿木尔在厄兰朵传播,如是百年之后,西厄兰朵会逐步同化至大越疆土之中,到时仍然信奉游牧的东厄兰朵便再不足为虑……或被后人吞并,或彻底归化。
这是成钰留给她未尽的百年大计,战争是手段,但绝对不是目的,在此之前,所有关于匈奴的仇恨与压力,都要她一肩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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