酡颜抹了一把眼睛,扭过头去不再顶嘴。
魏葬也并不哄她,只是带着歉意对楚禾道:
“小姐,时候不早了,魏葬送你回府吧。”
楚禾略一点头,转身便出了门。
走出门后不久,楚禾忽然转头问了魏葬一个问题:
“你真的确定,酡颜就是你的亲生妹妹么?”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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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葬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 沉默了片刻道:
“我其实并不记得了…我只是对‘伊宁’这个名字很是熟悉, 她之前又拿出了魏家的族谱给我看…更重要的是, 她有一支与我一模一样的骨笛,像是魏家的信物。”
见楚禾低头不语,魏葬犹豫片刻追问道:
“小姐觉得不妥?”
楚禾摇了摇头, 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你若是能恢复了记忆于她而言也是好事, 为何她方才…”
楚禾说到这, 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袖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骨笛递到他面前,温声道:
“先前遣你去浦遥之前我便说过, 若你已经找到了家人,自然要还你自由。既然如此,这支骨笛也该物归原主。”
魏葬停下脚步,如水的眼眸落在楚禾掌心的那支小小的骨笛上, 却轻轻摇了摇头:
“小姐于我, 永远是小姐。这支骨笛, 亦永远都是小姐的, 何谈物归原主。”
说罢,便将马车上踩脚的小凳取下来摆好, 供楚禾上车。
楚禾只好讪讪地放下手, 扶着他的护腕上了车。
魏葬将楚禾送回昆阳令府邸正门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马车,随即朝她深深一躬道:
“我此去玉阙阁不知何日能回青都, 小姐独当一面时切勿太过逞强。毕竟此时的玉京强,而东尧弱,小姐一定要小心他们的明枪暗箭。”
楚禾微微颌首,低声道:
“你且先行,不用顾虑我。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般任人宰割的楚妃了,自会拼尽全力保全楚家,保全东尧。我只担心你…魏葬,要保重啊。”
魏葬的心微微一动,一股暖意自心底溢出。他朝楚禾深深一揖,目送着她走进了昆阳令大宅之中。
真好,他终于可以看见小姐能坦然地活在阳光之下,不必再走入任何一座囚笼之中。
他全部的希冀和向往,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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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回到画棠院中时,却发现院子里新移了一株梨树,枝蔓上全长着花骨朵,几乎含苞欲放,像一个个沉睡着的美人儿。
赫绍煊正站在树下,抬高胳膊往树上系着一个红色的小布袋。
见楚禾回来了,他赶忙将手缩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指着梨树道:
“这回走得急,来不及去杞海原看梨花了,于是就让人挪了一棵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得成。”
楚禾脸上满是惊喜,一双透亮的眸子像孩子一样纯真无比。
她一会儿轻轻地摸了摸最大的花骨朵,一边绕着梨树走了一圈,最后指着石桌上一堆红笺纸和锦囊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东西?”
赫绍煊坐在石桌旁边,给自己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两口,强行掩去脸上的得意,清了清嗓子道:
“杞海原一带的村民信奉梨山和杞海有神灵栖息,于是每年春天每逢梨花开的前几天,都要缝制这样的小布包挂在树上祈福,这样一来,神灵便可保佑来年愿望成真。”
“咦——那你许的愿是什么?”
楚禾听到这儿,忍不住踮起脚尖去够他方才挂在树上的那个小布包。
赫绍煊眼疾手快地将她拦腰抱开,鬓角青丝掩去一半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红,语气不咸不淡道:
“已经许好愿的红笺是不能拆的,不然会不灵。”
楚禾对他这样的迷信的态度表示不能理解,但又实在好奇他写的是什么,于是便抬起头眨巴了眨巴眼睛问: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写了什么呀。”
赫绍煊依旧面无表情:
“不行,神灵要是知道我把愿望告诉了别人,他就不会保佑我的愿望成真了。”
“你可以小点声说,这样神灵不就听不到了。”
“……”
在她的多番纠缠下,赫绍煊像是铁了心一样就是不告诉她自己许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于是楚禾赌气地说:
“不说就不说。”
说着,她坐到了石桌前,随手捡了一张红笺纸和一支纤细的狼毫过来,将笔杆轻轻撑在下巴上,思索了片刻才落笔。
见她一落笔,赫绍煊立刻便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一寸。
趁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写字,又往她旁边挪了一寸。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愿望不肯给别人看,却又很想知道别人许了什么愿望。
谁知楚禾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用肘弯护住自己的红笺纸,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赫绍煊这才悻悻地回到原位,眼睛还时不时地瞟向她手里。
这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小孩斗智斗勇,却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幼稚。
也多亏赫绍煊眼力好,勉强从缝隙之中瞥见了一两个字——
开头一个“愿”,结尾一个半字,应该是“平安”,只是最重要的名字部分却一点也看不见了。
无论赫绍煊怎样使足了力气偷看,也看不见她写得究竟是什么。
只是从字里行间的间隙来看,应该是两个字。
赫绍煊心里一凉。
莫非她写的不是我。
一想起自己方才宝贝一般写下的愿望,字里行间都是她,赫绍煊心里愈发难受。
这股难受劲儿让他整个晚上都寝食难安,就连晚上那道皮脆多汁的烤鹌鹑也没能唤回赫绍煊的味觉。
就连楚禾都好奇,他怎么只吃了一两口便说吃不下,自己郁闷地去处理公务了。
反倒是楚禾放着一大桌子菜可以独享,一个人吃了满满两碗饭,最后吃到撑得不行,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才消化。
借着侍女提的宫灯,她竟瞧见树梢有五六朵梨花已经安耐不住,偷偷开了一半,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舒展开一半的样子。
楚禾欢天喜地地让侍女们将这几朵全摘了下来,亲自到厨房里去用清水洗干净切成丝,配上黄瓜丝和笋丝,加以蒜泥干辣椒和调味料,一起拌成一道清凉爽口的凉菜。
再捡几块赫绍煊爱吃的酥皮点心,配上一碗咸粥,倒是一份绝佳的夜宵。
赫绍煊处理了一晚上公务,腹中饥饿许久,可一想到楚禾的红笺纸上没写他就觉得揪心又没胃口。
恰逢这时楚禾端着一只托盘进来,神秘兮兮地将夜宵放在他面前,还刻意将凉拌三丝放到正中间:
“这是我亲手调的凉菜,还有厨子炖了一晚上的鸭粥。肯定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但也算清爽,你尝尝。”
赫绍煊面儿上没有什么波澜,心里却偷悄悄打起了鼓点,方才被红笺纸打击下去的信心似乎又被找回来些许。
他想,他一个男人,跟一个小女人计较这些做什么,不管她往纸上写的是谁,还不是眼巴巴地给他做了夜宵送来么?
赫绍煊想到这儿,唇边泛起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意来,隐在昏暗的烛光下更让人分辨不出来。
他执起玉箸夹了一筷子凉菜,入口顿时一阵清爽,忍不住又吃了几口,才抬头问道:
“这三丝我只尝出来黄瓜丝和笋丝,另外一种是什么?”
楚禾脸上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来:
“我方才出去见梨花开了五六朵,就突发奇想摘下来做了道菜,没想到入口一阵清甜,一点也不涩。这刚开的梨花还不染尘,最适合摘下来做梨花酥、做梨花茶、拌凉菜了…”
赫绍煊微微凝滞片刻,玉箸停在半空中不知是放下还是继续吃,心头觉得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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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赫绍煊忽然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只见他从角落里捡了一盏宫灯和打火石走了出去,走到回廊尽头才将宫灯点起来。
他就像做贼一样紧张兮兮地走到梨树下,小心翼翼地将楚禾白天挂上去的小布兜摘了下来,快步走到石桌边上。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遍,又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低头慢慢将小布兜里的红笺纸抽出来,借着灯光一看——
“愿楚家平安,愿大家都好。”
他心里那股难受劲儿终于落了下去,脸上也慢慢浮起一丝笑意,低头念了一句:
“傻子。”
说着,便将红笺纸塞回小布兜里,吹灭了宫灯,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畔。
瞧见月光下睡熟的少女,赫绍煊心中微微一动,轻轻掀开被窝躺回她身边,抬手将她拢进怀中。
少女似是早已熟悉了他的气息,无意识地往他怀中钻了钻,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环上了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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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军便启程南归。
途中逢城池百姓,多受蛮族祸乱日久。忽闻官兵收复三关,荡平北境,皆夹道迎接王驾,赞颂之声经久不息。
路上耽搁了十几日后,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青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