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掺杂了太过复杂的东西,一时之间,很难察觉到自己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赵郁这人十恶不赦,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的血亲都能下得去毒手。
可他明明可以不变成这幅模样的。
直到那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安抚住他的人离世之后,他便堕入万丈深渊,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他这一辈子,不为别的,就为了颠覆这天下而活,就为了让这天下人全都尝尽他的痛苦而活。
士兵迎上来,谢照衡指了指屋内,淡淡开口:
“将他的尸身收敛起来,待赵家伏法之后一同埋葬。”
一阵萧瑟秋风吹来,穿过竹林当中拂过谢照衡身上,甚是清冷。
此时的王宫之内,王军已经控制了绝大多数宫室,也将满宫上下一应人等全部羁押,等待赫绍煊的处置。
等到羁押赫元祯的时候,赫绍煊原本想要见他一面,可是走到殿外的时候还是没能迈进去,只是草草命人将赫元祯软禁在噙玉楼之后,便径自离去了。
这几日,城中几乎血流成河。
凡是从前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一夜之间几乎全部人头落地。绝大多数世族府邸都被满门抄斩,老世族的百年光辉荣耀,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
这一日晌午,一辆马车终于从玉京城中驶向城外,来到了京郊行宫之中,迎接楚禾入京。
楚禾乘着马车一路进入她长大的这座城池,忍不住感慨万千。
她重生归来的这一世,终于将这一切都重新改写。
马车载着她进入宫城,在一处崭新的宫殿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是宫中新修的凤居宫,而如今新换的牌匾已经被替换了下来。
楚禾走下马车,望着宫殿上高高悬挂的“长安宫”三字,显然是赫绍煊新题的字迹,心中忍不住稍稍一动。
长安长安,一世长安。
她迈步走入殿中,只见立夏和敛秋身着一身新衣,率领着一群宫女朝她福了福身道:
“奴婢恭迎娘娘回宫。”
楚禾有些惊喜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立夏和敛秋一边一个扶着她,一边走入殿内,一边轻声道:
“娘娘离开琼州之后不过一个多月,王上便遣人将我们从琼州接回,今日在抵达玉京。”
楚禾让她们迎进了寝殿之中,四下看了一遍,却并没有看见赫绍煊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失落道:
“王上呢?”
立夏连忙安慰道:
“王上如今还在前殿处理政事,奴婢们先侍奉您更衣。”
楚禾看见殿内木架上高高悬挂的华服,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只好稍稍点了点头。
那身华服甚是繁琐,除了立夏和敛秋之外,足足要三四个宫女侍奉在侧,才能一件一件地穿好。
楚禾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眸子落在远处赤金兽香炉上望得出神,连殿中不知何时进来一人也不知道。
宫女们看见赫绍煊进来,连忙要给他行礼,却被他制止。
赫绍煊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取过最后束腰的腰带,便示意她们退下。
立夏与敛秋连忙领着宫女们悉数退出殿内。
楚禾此时还没意识到身边的变化,还是高高悬着一双手臂,一动不动地等人给她扣上腰带。
一只大手从身后绕过来,将一根镶着青玉的腰带为她束在腰上,熟练地从后面束紧扣好,楚禾这才将手臂放下来。
谁知等她转过身一看,却瞧见身后的宫女们都不见了,只剩下赫绍煊面露笑意地站在她面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红了眼眶,伸出手慢慢抱住他,一声不吭地将小脸埋在他怀里。
赫绍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哭了她,只好一下又一下地哄着怀中娇娇弱弱的小人儿,轻声问:
“阿禾,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这座宫殿?不喜欢的话要不然我们换一间?”
楚禾摇了摇头,闷在他怀中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
“赫绍煊,你是不是要纳妃了?”
赫绍煊一怔,脸上有些茫然。
他方才脑中闪过无数个有可能会惹她生气的原因,可是绝没有这一条。
他将小人从怀中扯出来,双手一把捧出她的脸,将她那张有些消瘦的小脸蛋揉捏得几乎有些变形。
“原来你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楚禾眨巴了两下美眸,便又有两颗泪珠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你现在都是天子了,不像从前在东尧一样,自然有的是人给你塞美人…”
赫绍煊认真道:
“楚禾,难道在青都的时候就没有人塞过么?你是不记得桐文馆才女了?”
楚禾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没有在戏弄她的意思,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道:
“那你不会纳妃么?”
赫绍煊摇了摇头:
“方才在前殿,我已经下旨废去六宫,宫中亦不设女官及尚宫。我的后宫里,只能容得下你一个人。”
楚禾红着眼睛,正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却见赫绍煊唇边忽然勾起一丝笑:
“阿禾,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我们是不是要多生几位皇子公主才能让这后宫不太冷清?”
楚禾闻言,羞红了脸,又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不肯说话。
此时,只听闻外面炮竹齐鸣,宫人从殿外走入,朝他们躬身行礼道:
“陛下,娘娘,吉时已到,朝中将领们已经抵达祭台。”
赫绍煊低头轻轻揉了揉楚禾的脸颊:
“准备好了没有?今日是登基大典和册封大殿了,可还撑得住?”
楚禾点了点头,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赫绍煊轻轻执起她的手,迈开大步朝殿外走去。
天子祭坛就设立在王宫东侧孤山之巅,是极为庄严肃穆的场所,只有新帝登基及大婚等重要场合才会在这里举办仪式。
他们乘着轿辇到祭坛之外时,还要走上九九八十一层台阶,直达巅峰。
这代表着天子的八十一层台阶,一路连绵直上,十分陡峭。
一路上,楚禾有许多次都有些气喘,而赫绍煊却耐心撑着她的手臂,轻声在旁边鼓励安慰着。
她终于咬紧牙关,陪着他一起站上了最高的台阶,来到了宗庙前祭祖。
他们依照旁边的监礼官的指引,焚香祷告之后,而后便正式行加冕礼。
礼官为赫绍煊带上天子九龙冠,又为楚禾带上九凤冠,便算作礼成。
在这之后,他们应当在祭坛之上接受万民朝拜。
于是赫绍煊便牵着她的手走到祭台边上。楚禾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从高台望下去,感觉眼前传来一阵眩晕。
稍缓片刻,她这才敢稍稍探出头去从上往下看。
从这里俯瞰下去,可以将半座玉京的景象尽收眼底。
街巷之中人潮汹涌,将士与百姓们聚在一起,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们,纷纷跪了下去,口中高呼:
“吾皇万岁,皇后万岁!”
震天动地的吼声几乎传遍四野,远处的爆竹声也适时响起,街巷上瞬时便一片热闹非凡。
接着,侍官将一笼五彩鸟送到他们手中,由赫绍煊捧着鸟笼,而楚禾则轻轻打开笼门,笼中的五彩鸟便翩然振翅飞出,在玉京上空盘旋。
楚禾痴痴地望着那些鸟儿远去的影子,却忽然听见赫绍煊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阿禾,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前那位老国师会留下那则预言了。”
楚禾稍稍转过头来,眼中有些好奇: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你说说看,是为什么呢?”
赫绍煊看了她一眼,眸中勾着缱绻,笑容在他脸上绽开,语气颇为霸道地开口:
“因为只有我,才可以将你捧上皇后的宝座。”
新帝登基,凤诏九天,天命皇后的命格亦因此福泽天下,庇护苍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