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呀,这房内又没有醋。”她顺着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觉不对,“兄长!你捉弄念念!”
榻上的男子忍笑忍得实在是辛苦,如今见她终是察觉了,这才笑开了,那笑意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念念,可是吃醋了?”
那几个字从他双唇中吐出,便如一记记重锤敲在她心尖尖上,有什么薄如蝉翼却又朦朦胧胧覆在她神思上的阻碍,被轻轻一下,戳破了。
她闻言,一张小脸霎时便涨得通红,连带着耳朵尖也不能幸免:“兄长胡说什么呢!念念……念念怎么会吃兄长的醋!”说完,似是有些恼羞成怒地一跺脚,便向门口走去。
陆铭看她转身便走,心中只记着不能让她负气离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眼见着她衣袂已将将触及门边,他情急之下一捂胸口,便开始一声一声低咳了起来。
沈婉柔一只脚都已跨过了门槛,身后却乍然传来男人隐忍的咳嗽声,这让她顿时便慌了神,也顾不上自己方才还在与他耍小孩子脾气,急急回转了身子朝榻旁行去。
“兄长?”在留意到他玉白脖颈处都似是微微泛起红潮后,她愈加忧心,忙伸出手来置于他后背,一下下地轻抚着,“兄长怎的突然便咳起来了?”
陆铭侧过脸,稍稍垂下了头,冲着她摆了摆手,只是不语。
沈婉柔见他脖颈处红潮不降反升,如今整张脸都染上了红晕,焦心得不行,忙去一旁的桌案上倒了杯水端来。
缓缓将杯中水饮尽,陆铭的脸色似是才终于好了些,身子也不再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
毕竟,咳嗽是装的,脸红是因为憋笑憋的。
“兄长现下感觉好些了吗?”她俯下身,硬是要往他跟前凑,好仔细探查他如今的模样。
不想要闪躲,他在她凑上来的一瞬骤然间转过脸看向了她,鼻尖差一点便要贴上,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
近到,她在他的眼里能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
“关心我?”他深邃瞳仁里面的颜色很深。
她明明是在看他眼中的倒影,可看着看着,却在那片墨黑中迷失了自己,竟就傻傻维持了与他这样亲近的距离,紧张得甚至一点点放轻了呼吸:“嗯。”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他便笑了,笑如流风回雪,瑰丽无边:“关心我,便不要再与我置气了,好不好?”
沈婉柔呆呆看着陆铭,这样近的距离,让她足矣细致地用目光将他脸上每一寸肌肤都一一描摹。
“彼其之子,美无度。”沈婉柔只觉自己大脑里反反复复回放着这一句话,实在是沉迷于陆铭的美色而无法自拔,此时听见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温温在耳边响起,也不管所说的是何事,便晕晕乎乎地直点着头:“好。”
“那,叶皓轩送你的玩意儿便不要了,要我送你的,好不好?”陆铭在今日以前,从未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要靠刷脸,去哄一个与他置气的小姑娘。
不过貌似,他的美色对她杀伤很大啊。
只见那嫣红的小嘴间,竟隐隐有晶莹润泽的液体溢出,他顿时失笑,抬起手抚上她娇嫩脸颊,拇指触上她的唇,一点点地,动作轻柔地,将她唇间的水渍擦去:“看够了吗?”
她猛然间回过神,捕捉到他眸中流转的笑意,登时便像挨了当头一棒,只觉得这下真真是糗大了,心底暗道一声不好,嘴上还不忘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兄……兄长……”
一句看够了却如鲠在喉,在口中来来回回反复,羞得她恨不能遁地而逃:“念念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他弯了一双眉眼,深觉眼前的小姑娘可爱得紧,揉一揉她脑袋,体贴地给她递台阶:“我知念念是关心我,眼下我已无事,你自回去歇息一会儿罢。”
沈婉柔从陆铭的听潮轩回到自己的嫣然苑,一路上皆似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脑海里不住勾画着兄长那张俊美清雅的面容,愈想便愈觉得脸热,一颗心难以自抑地砰砰跳动,一下一下,带着她的整个左胸口处火热一片。
守在院门口的熙春见她回来了,忙一脸喜色地上前来迎她:“姑娘可算是回来了,陆大人伤势好些了吗?”
一提起那个人,沈婉柔只觉心跳得更快了些,双颊温度更甚:“好一些了。”她含含糊糊应付着。
“姑娘怎的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熙春和她打着趣儿,“是何事把我家姑娘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沈婉柔听了此话,心中咯噔一下,直觉自己这精神头儿不太对。
古怪,实在是太古怪了。
这样心跳加速,面红耳热的感受着实令她既陌生又不安。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她心中惶惶,一进了屋,便忙将熙春拉到了近前悄悄耳语:“熙春,我问你啊。若是每当你和某个人待在一处时,便总也会控制不住地面上发热,心跳也比平日快上许多,有时候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这是不是得了一种什么怪病?”末了又加上一句:“会传染的那种。”
熙春听得眼皮直跳,心中暗道这不就是少女见到心慕之人时的悸动吗!但碍于她家姑娘是个不开窍的,故她还是多问了两句:“即使和这人在一处时,让姑娘有这种种怪异之感,姑娘也还是愿意待在那人身边吗?”
“是。”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这个字便脱口而出。
“那姑娘见不到那人时,可会常常在心中惦记挂念?”
沈婉柔垂下头,有些忸怩:“会的……”
“姑娘会因为那人的欢喜而欢喜,因为那人的难过而难过吗?”
“会。”她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已有些察觉出,她大概不是病了。
“姑娘这是对那人动心了。”熙春几乎是肯定地说了出来。
沈婉柔心口颤了颤,良久,才轻轻出声:“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当然。”熙春点点头,遂不解道,“不过姑娘一天到晚待在府中,也见不到外男,到底是对谁动了……”
熙春的话骤然止住,下一瞬她便一脸惊诧地看向了窗边的少女:“姑娘,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厂督大人吧?”
那朦朦胧胧覆在她神思上的物事终是被熙春一把揭开,她一颗已种下爱意种子的心登时变得通透了起来。
原来,她竟是喜欢上兄长了啊。
心慕一个人,便是这样,一颗心在滚水中反复煎熬沉沦,却又令人甘之如饴的感觉么。
她傻傻笑起来,这感觉,好像也不坏。
“姑娘!”熙春一把握住她的肩,神情复杂,“陆大人……陆大人他是宦官啊!”
对哦,兄长是宦官。
身为宦官,一辈子便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子嗣了。而她喜欢孩童,向往热闹,写在河灯上的心愿是,祈求日后能多子多孙。
嘴角将将扬起的弧度生生僵住,她感到彷徨,还有些许的无措。先前的悸动之感声势浩大的汹涌袭来,还未让她细细体味感受,便将她所有的憧憬期待洗劫一空。
却说陆铭这身伤足足卧床养了一月有余,他才终是步出了这陆府的大门,重新在皇城之中搅风弄云。
那晚前来行刺他的一帮死士后来经过查验,身上皆是搜出了有关西厂的物事。遂其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前来暗杀于他,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真的是四皇子派西厂的人来除掉他这个眼中钉也好,亦或是六皇子以他为饵,要挫伤四皇子麾下日益壮大的西厂也罢。整治西厂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只不过这次是他们自己上赶着要送上来让他料理罢了,他势必要借此机会,好好打压一下西厂近些时日的嚣张气焰,也借此机会,好好表明一下,自己对六皇子的忠心。
这西厂为本次行刺案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西厂厂主李埕及其治下千户一名,百户一名,掌班、领班、司房若干,皆被圣上口谕施以五十廷杖的刑罚,而这口谕中有一句是,打完为止。这便是说,得五十棍打完才能停,至于打完后是死是活,就看个人造化了。
“把他们裹进麻袋里。”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陆铭恣意闲散坐于上首桌边,打了个手势,指挥着施刑的锦衣卫道。
于是趴在一条条长凳上的西厂之人便被像牲畜一样塞进了满是异味的粗布大袋中裹起。
说来有趣。这东厂监刑,却也是有暗号猫腻的。行刑者为锦衣卫校尉,他们皆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技艺纯熟,能够准确根据监刑者的暗示来掌控受刑人的生死。
若是监刑人两脚微张,嘴上再提点句“酌情着打”,便是放水,意在可留杖下之人一条活路;若是只有简简单单一句“打罢”,那便是说要不偏不倚地打,公公正正的,该怎么打便怎么打;若是监刑人脚尖向内靠拢,嘴里放出一句“好生着打”,受刑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而此时陆铭以手支额,唇边甚至挂着浅浅的笑:“开始罢。好生着,仔细着打。”
行刑者一听,心中便懂了。当下便卯足了劲施刑,棍棒好似雨点般落在受刑人的大腿和屁股上。一时之间,牢内哀嚎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