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你可还记得？”
“臣妾知道母后向来不喜欢臣妾，母后一心想要福昭仪做陛下的正妻，可惜了，母后当时只是一个昭容，连妃子都不是。”周氏嗤笑一声，“说到底，母后也只是一个妾而已，妻尊妾卑，您如今是贵为南朝顶尊贵的太后，可到死，到去见先皇，您也只是妾，在前头那位太后面前，您永远是妾！”
太后平生最恨别人提她妾室出身，周氏这字字句句都是踩在她死穴上，可她早已形如枯槁，根本没有力气起身，整个寿康宫都是周氏的人，她甚至、她甚至......
“你！你这索命的恶鬼！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皇帝会为哀家报仇！你且等着——等、等着——”
“母后留一留力气吧，在黄泉上，也等一等陛下。”周氏站起身，喟叹道：“陛下年轻时最疼爱钟氏，年纪大了最疼爱马氏，叹臣妾是他的发妻，叹鸷儿是他嫡长子，臣妾生鸷儿的时候不得他来看望，鸷儿没了的时候，他也不为他报仇。”
周氏抬起脚，绣得漂亮的凤鞋却狠狠碾上了福昭仪的脸，踩得她眼睛鼻子都扭成一团，周氏继续说：“福昭仪是条听话的狗，您不待见臣妾，不待见嫡长子，她自有为难办法——母后，你听见了吗，是鸷儿在哭呢。”
卫瑜鸷出生的时候，元启帝自己尚是庶王，而卫瑜鸷何止是元启帝的嫡长子，同样也是明治帝的长孙，自怀上那一日就引得举朝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彼时元启帝尚在韬光养晦中，哪里能引来众兄弟的瞩目，便有意无意地，授意了当时还只是先帝昭容的太后......
“母后！你可知臣妾有多恨啊——”周氏脸色狰狞至极，恶狠狠道：“同样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怕鸷儿引得太子的瞩目，为何不怕钟氏的儿子引来太子的瞩目！？”
卫珉鹇是端妃的第二个孩子，在那之前，她还有过一个儿子，比卫瑜鸷还早几个月出生，只可惜后来也并没有活下来。
“钟氏的孩子，果然也是你！”
周氏冷笑，微微抬起了下巴，脚下的力气越来越重：“那也是陛下的罪孽，怪不得臣妾。”
江氏被她踩得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儿，心中却是陡然听闻秘辛的骇然，端妃、端妃娘娘的那位皇子竟然是......竟然是皇后做的！
可叹端妃那些年一直以为是皇帝做的，当真是恨极了皇帝，还是直到六公主生下来才略略好了一点。
“呜呜——呜呜——”江氏呜着，咽着，慢慢地，动静小了下来。
殿里一阵闷热的夏风刮过，外头的天陡然暗了下来，这疾风来得莫名，一阵又一阵，不知是不是带走了哪位故人的亡魂。
予春和予夏狠狠一抖，只见周氏脚下渗出大片猩红的鲜血，直染红了明黄的凤鞋。
“母后且休息，臣妾病着期间有劳您协理六宫，如今啊，还是臣妾自己来罢。”周氏收过脚，江氏的脸已经不成样子，歪着头，早已没了气息。
“娘娘。”予秋自殿下急匆匆走进来：“宣政殿中大乱，朝臣吵着要见陛下。”
“鸣儿呢？”周氏整了整衣襟，问道。
“太子殿下正在宣政殿上，齐王也在。”
“摆驾。”
*
“徐大人来了。”
徐宏远甫一踏进宣政殿，周围百官就围了不少过来，他伸长了脖子一看，另一边高太师身边同样围了不少人。
“徐大人，陛下已七八日未曾早朝，李公公本说今日皇帝开朝，可如今过了时辰，却不见皇帝上朝，这......”
徐宏远一抚颌下美须，“李公公人呢？”
“何止不见陛下，李公公也多日未见过了，臣以为......”那大人还是个年轻的，见周围几个大人都投过来眼光，他踌躇了一下：“该不会......”
何止不见皇帝和李有福，连太子和齐王今日都不见，百官在宣政殿中乱糟糟的，三五个成群，窃窃私语。
“徐大人——当早做决断啊！”
徐宏远手执玉笏，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诸位大人以为？”
“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门口通传太监高声唱道，百官一惊，太子来了便罢，皇后来做什么？！
百乱之中，徐宏远遥遥和站在交流的司空朔对视了一眼。
卫瑜鸣虚扶着周氏的手，跨进门，宣政殿的正殿是百官议事，皇帝朝臣的地方，南朝律言后宫不得干政，即使周氏母仪天下二十多年，也甚少踏进这宣政殿中，踏进门，抬头就见九节金阶上九龙金漆宝座，那五爪金龙盘亘其上，张牙舞爪，十分精致，殿内地面共铺二尺见方的大金砖四千七百一十八块，与上头的龙座相映成辉，整个殿中何止金碧辉煌四字能够形容！
“劳诸位大人等候多时。”周氏淡淡道：“倒是本宫来晚了。”
百官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第九十二章
周氏莲步轻移,慢慢走到了百官前面，紧临着九龙金阶,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那金光闪闪的九龙金漆宝座，脸上浮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回身看着百官：“陛下今日本来要上朝来的，只是前儿病得厉害，今日起身的时龙体不爽，吩咐本宫,过来予诸位大人,议事。”
皇帝身子再怎么不好,哪里轮得到皇后来议事！
百官心中惴惴，面面相觑的虽多,却无人敢问一句为何，宫中羽林卫原由卫瑜鹔全权统辖，如今他身死不明，便全到了齐王手里,而齐王——正毕恭毕敬站在周氏身边！
外头的夏风狂吹了小半个时辰,天边雷霆阵阵,不多时,大滴的雨被狂风席卷吹进宣政殿，直把站在门边的几位四品大人身上的官袍都打湿了。
可他们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周氏往上走了两步,站在金阶上,笑道：“本宫近日有些烦扰,想请诸位大人为本宫解决一二。”
百官中无人敢应这话，门下侍中方大人拱手道：“不知娘娘有何烦扰？”
门下侍中夫人就是周氏的族女，朝中知晓这一关节的官员无不在心中叹息。
南朝的天果然变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已病了许久，本宫想来问一问，国事如何是好？”周氏笑道，卫瑜鸣和齐王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
门下侍中道：“陛下身子不爽利，国事自然、自然由太子殿下代劳。”
“臣附议——”
“臣附议——”
周氏扫视了一眼，道：“太子年纪尚轻，哪里能代劳国事，诸位大人这话是折煞太子了。”
这么一看，除了中书令徐宏远、尚书令丁锦廉、刑部侍郎申有为、门下起居郎罗德、高太师等人，几乎全附议了门下侍中的话！
太子、不，周氏的人是何时伸遍了举朝上下！？
还有齐王——齐王分明回朝不久，怎地和——该不会齐王世子本就是太子的人罢！？
罗德脑门上滑过一大滴冷汗，原本因为荣王斩杀宣旨羽林卫一事，皇帝便下旨剪除了许多荣王的羽翼，又在周氏刻意之下，如今的朝堂上下几乎全无荣王一根羽毛！
太子敢做出这样的事，想必皇帝危在旦夕，那么他罗德的小命，几可预见，是朝不保夕了——
与此同时的临春宫中也正被羽林卫团团围住，李有福手下的内侍刚想踏出宫门，便让羽林卫伸手拦住：“哦，何公公，外出有何贵干么？”
那卫士笑得和煦，手中钢刀却闪过一道寒意，那年轻的小太监有些畏惧地看着锋利的刀刃：“陛下那里又不好了，师傅让我去寻太医来，大哥脚程快，请大哥去一趟？”
那羽林卫皮笑肉不笑道：“许太医半个时辰前刚走，何公公莫不是忘记了？”
这何姓太监身上一抖，左右看了看整整包围了三四层的羽林卫，知这回肯定是出不去了，只得放缓了语气，谄媚道：“那便请大哥行行好，陛下一味药用完了，请大哥去取一些来吧！这点散碎银子给大哥及诸位兄弟喝茶，喝茶！”
那领头的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知是不少，点头道：“那卑职便去走一遭，也免得大风大雨里，何公公路途难行。”
“有劳大哥。”
何公公带着小太监走回殿里，李有福正隐在门后等他，见他回来，急道：“出不去？”
“师傅，外头把得严实呢，咱们的人几乎全出不去，出去的几个兄弟也都、也都没回来！”
李有福急得来回踱了两步：“可有收到暗卫的消息？”
何太监摇摇头，忽然里头又走过来一个小太监，细声细气道：“师爷，陛下唤您了。”
李有福留给何太监一个眼色，随小太监匆匆去了寝殿，元启帝正被伺候的宫人扶着喝药，见他回来问道：“如何？”
“陛下！宫中羽林卫几乎全投了那头，咱们的人根本连宫门都出不去！”
“这个逆臣！”
逆臣指的自然是齐王，周氏和太子再大能耐，若羽林卫不在手里自然也难翻出什么花来——偏偏就是齐王！
元启帝眼中乌云狂卷，“如今宫中羽林卫，莫非都是他的人？”
李有福犹豫地说：“只肖大人不是，早些时候收到了肖大人的密函，只说他正星夜兼程往回赶，请陛下再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