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她及笄的莲花冠上簪冠的长簪，一只并蒂莲盛开在簪头，又从妆匣中取出一支檀木簪示意她别的花簪下面隐蔽处，揽白惊了一惊，卫珉鹇斜斜看去一眼，她才接过那支云纹的檀木簪子，轻轻别在了并蒂莲金簪的下头。
那并蒂莲花雕得十分饱满，加之那檀木簪本就是极不显眼的，乍眼一眼几乎要看不见那云簪。
卫珉鹇站起身，抚了抚对襟上的皱褶：“去给母妃请安了。”
端妃还在禁足中，按说六宫议事不该有她，寿康宫来通传的许姓太监却恭恭敬敬，带着一些谄媚道：“太后娘娘请端妃娘娘，前去议事。”
钟氏端着茶盏，轻轻撇了撇茶叶，“麻烦许公公走这一趟，只是本宫的禁足是陛下谕旨，出了长春宫这门便是抗旨，本宫不敢啊。”
许姓太监眼睛滴溜溜一转：“既是太后娘娘旨意，端妃娘娘莫要违抗才好。”
卫珉鹇刚好踏进殿，笑道：“哦？皇祖母有了旨意？”
见她今日打扮得精神，端妃微微投来了目光：“那还请公公回去带一道谕旨来，否则本宫断不敢出这门的。”
许太监哪里见过她这样强硬的时候，微微站直了身子：“端妃娘娘，凡事还是莫要犟的才好。”
说罢将手一挥，殿外跟着来的羽林卫立马刷刷抽出了刀！
钟氏微微挑眉，笑道：“许公公这是何意？”
“请端妃娘娘前往寿康宫议事。”
卫珉鹇见状，悄悄挪去了端妃身边，端妃一身简单衣裳，头上也是素净，道：“那容本宫更衣。”
那抽刀的羽林卫充耳不闻，却往内逼了一逼，端妃一拍炕桌：“大胆！谁容许你们在禁宫中动刀！？”
“娘娘，还是莫要挣扎的好。”许太监已撕下那层伪笑的脸，“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议事，您去就好了，还做这些徒劳的功夫有何用？”
端妃微微稳了心神，抬眼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卫珉鹇，母女对视了一眼，道：“那便请许公公头前带路。”
太后许久不见客，自从周氏‘病了’，她与四妃协理后宫，可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是常有的事，端妃也许久未到寿康宫来了，轿辇进了偏门，却意外看见了皇后九凤托珠的轿辇。
周氏不是被迫‘病’了许久么，怎地忽然出来了？卫珉鹇捏着帕子走到她身边：“儿臣在那头也看见了敏勤贵妃的轿辇，怕六宫当真齐聚寿康了。”
徐氏身子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竟然连她都来了，端妃挺直了腰板，意味深长地笑道：“今日寿康宫中倒是热闹。”
刚踏进正殿的门，就看见围在一边说话的德妃的齐充媛，德妃招招手示意她过去，钟氏抬脚走过去，卫珉鹇则扫视了一眼堂上，倒是见着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大抵是太后大召六宫来得蹊跷，好些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卫珉莺见她来，仔细地左右看了看她：“我怎地见你都瘦了。”
卫珉鹇笑道：“我看姐姐却是丰腴了两分。”
卫珉莺伸手打她：“你可莫要得意，我看今日这议事不简单。”
谁都知道议事不简单，却没有人提前收到消息，周氏扶着予春予夏的手从后殿慢慢走进来，通禀的太监也不曾高声传话，这倒是奇了。
周氏今日穿了件九凤朝阳的袍子，点了大妆，头上赤金的凤冠熠熠生辉，一双凌厉的眼睛扫过堂下，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这袍子华贵，除非重要场合，她一般也不拿来穿，六宫上下按位分高低分坐两侧，周氏轻声咳了咳：“众位妹妹也知道，前儿酷暑，陛下同太后娘娘耐不得热，犯了些暑症。”
太后生病在宫中不是什么新鲜事，倒是元启帝何时病了却无人知道，众妃面面相觑，只听周氏又说：“太后娘娘年岁已盛，陛下日理万机，本宫也有些力不从心，故而，想请妹妹们来帮着侍奉汤药一二。”
若是侍奉汤药，哪里需要六宫皆来？德妃与端妃不动声色地互瞧了一眼，周氏皮笑肉不笑道：“素日里常用的物什已着宫人取来，妹妹们在寿康宫住些日子再走罢。”
元启帝的妃嫔何止二三十，再加上八位公主，何况还有大小伺候的宫人，这样多的人哪能同住寿康宫中？
贤妃微微站起身道：“可若是伺候太后陛下，咱们姐妹轮流来就是，为何要住在寿康宫中？”
周氏朝她看过去一眼：“贤妃可是有何意见？”
贤妃让她那一眼扫了一下，浑身抖一抖，呐呐道：“臣妾不敢。”
卫珉鹂微微扶住了她，二人坐在位子上不说话。
端妃将从她二人身上的目光收回来，上面的周氏说：“昨日本宫已经伺候了一日，今儿就敏勤贵妃先来罢，哦，敏勤贵妃去哪儿了？予秋，去找一找贵妃娘娘。”
“是。”
第九十一章
周氏扶着春夏二婢的手慢慢从后殿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被扣上，众妃登时慌了起来：“中宫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锁门做什么？”
高修媛提起裙子跑去门边,只见外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羽林卫,她伸手拍了拍门：“来人！开门！”
外头羽林卫恭敬道：“修媛娘娘有何吩咐？”
“开门！将我们锁在这里算什么？中宫娘娘呢！？”她嗓子尖细，叫起来吵得人脑子疼，那卫士拱了拱手：“修媛娘娘息怒，您且在殿中好生休息,待到了您侍药的时候,予秋姑姑会来请。”
说着执戟站回岗位,继续守门了。
高修媛慌了，其实何止高修媛一人,年轻一些的妃嫔都慌了，周氏这是何意？将一众妃嫔锁在寿康宫做什么！？
周氏要做什么？
她现在正坐在凤辇上，凤辇一摇一晃，朝着寿康宫寝殿去。
说来正殿与寝殿也不是很远,只是夏日里酷热,她又历来金贵,那辇一路行到了寝殿门口她才下来,这本是大逆不道的，可门口的戍守卫士不止像没看见似的，还冲她行礼：“皇后娘娘康福。”
“太后娘娘昨晚睡得可好？”周氏问道,那卫士回道：“回娘娘,太后娘娘尚能安寝。”
“福昭仪呢？”
江氏自七公主死了后,便被太后提位分成昭仪，又赐了封号，那卫士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福昭仪，在、在殿里。”
周氏脸上浮出一个怪异的笑：“本宫进去瞧一瞧。”
寝殿中尚算安静，不像正殿里到处是大呼小叫的吵闹声音，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太后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样，她的脸颊凹陷得厉害，脸上到处是青青紫紫的伤痕，皱褶爬满了脸颊，床榻旁还放着一盆什么血淋淋的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一盆什么‘东西’，那分明是个人！
可那哪里还像个‘人’样，四肢都让人砍去，只剩下一个身子，已有些花白的头发一团一团的，上面沾满了不知什么秽物，只依稀能看得出来，是个女子。
周氏到来的声音好像吵醒了盆中的人，她缓缓睁开眼睛，见是周氏登时大怒，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可她连舌头都让人拔去了，根本连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周氏轻轻笑了笑，“福昭仪，多日不见。”
那盆中之人便是江氏，江氏大怒，又因为痛苦至极，一双眼中猛地流下血泪，看着十分凄惨，又十分骇人！
春夏两人扶着周氏，脚下却都已经虚软得不得了，太吓人了！这场景真的太吓人了！
周氏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眼光转道床榻上，果然，太后已经醒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瞧着周氏：“毒妇！”
“臣妾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康福。”周氏向太后行了个礼，太后气得胸口起伏：“贱人！贱人！你恶毒至极！你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母后在说什么胡话呢，臣妾恶毒？”予夏给她搬了个凳子，周氏坐下，轻轻抚了抚金丝的护甲：“臣妾哪里比得上母后恶毒？”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这毒妇胡说八道什么！自己做着恶毒的事，你死后定要下、咳咳、咳！定要下阿鼻地狱！”
“母后可还记得鸷儿？”
从周氏口中吐出来的这个名字，令太后咳嗽得更加厉害，惊天动地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苍老的声音像个破败的风箱：“你果然、果然还在恨哀家！”
“怎么能不恨呢，鸷儿是臣妾的儿子啊。”
卫瑜鸷，周氏早殇的大儿子，那样粉嫩的一个团子，甚至不足满月就去了，怀胎十月的辛苦，瓜熟蒂落时的痛苦，却因为床上这恶毒的老妇！
没了。
“母后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周氏转了个身：“福昭仪可还记得？”
江氏看了她一眼，淌着血泪的双眼充满恨意和畏惧。
“今日是八月初三，鸷儿的忌日。”
卫瑜鸷已经死了二十六年，周氏想着，过去太多年了，不知如今还记得大皇子的人，是不是只剩下了她自己？
不，怎么能忘呢？
至少杀了鸷儿的人——不能忘！她们没有资格忘记！
“鸷儿若是活着，也该有二十六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