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颜睇着他。
书童笑得现出一口白牙,“大小姐随我来。”自家先生把她当半个女儿,他也就把她当半个少主人。
高大的梧桐树下,摆着一张大画案,案上有笔墨纸砚。
贺颜识趣地走过去,放下手里的试题,翻阅一遍,一阵气苦:每一套考题,都囊括礼、乐、射、御、书、数、制艺。这是男学生该做的题,而且,她写制艺做什么?
书童见她鼓着小腮帮,气得不轻的样子,心里不落忍了,悄声问道:“要不要小的告知蒋公子?”
“他不是请了五天假么?这才第三日。”不为这个缘故,她也不会百无聊赖,旷课去外面闲逛。
“小的试试。”
“也好。”贺颜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子,“给你的车马钱。”
书童笑眉笑眼地接过,道谢离开。
院落中只留了两个粗使的婆子,面容和善,但都不与贺颜攀谈,除了给她上茶续茶,一直轻手轻脚地洒扫庭院。
贺颜对着考题运了好一会儿气,才磨好墨,从擅长的题目做起。
武睿观望多时,信步走过去,瞧了瞧那些考题,忍俊不禁。
贺颜挠了挠额头,咕哝道:“武先生居然也会幸灾乐祸。”
武睿笑得更大声。
往日那个闯祸的小姑娘,越来越干练敏锐——教书育人的一大益处,便是时不时会看到这等令人欣慰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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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何莲娇去了东宫一趟,看望身为太子妃的堂姐何莲荞。
姐妹两个虽然不是一个房头,感情却一直很好。何莲娇喜欢堂姐的内敛睿智,太子妃喜欢这小堂妹的单纯直率。
闲话时,何莲娇少不得提及贺颜、陆休,再连带的提一提蒋云初。
太子妃留意到,堂妹提及贺颜时的亲昵愉悦,提及陆休时的倾慕,提及蒋云初时的钦佩欣赏。
蒋云初因身在锦衣卫,大事小情的,东宫只要稍加留神便会及时获悉,更何况,他是名将之后——太子仰慕的前辈之一。
文武双全的翎山书院才子,陆休的得意门生,若非盘根错节的是非导致的诸多不便,太子便是只因那是恩师至交的后人,恐怕也早已按捺不住,主动结交。
可惜,不能够。起码如今是不能够——太子与谁走动,保不齐就会给对方招致祸端。
说笑间,太子妃多问了几句陆休的近况,那是她一直非常钦佩的名士,如修竹,光风霁月。
因被刻意问起,何莲娇不免多说了一些。
太子妃就发现,小堂妹提及陆休时,有喜有嗔有无奈——十足的小女儿情态。
摆明是对先生动心了,只是并不自知。太子妃在心里笑叹一声傻丫头,暗暗祈祷小堂妹的运气十足十的好,能够打动先生。
旁的,不要说有心无力,便是可以帮衬自家人,也不会做。定情之前,那就只是两个人的事,若无一定原因,别人还是不要自以为是的好,好心做了坏事,万一导致恶果,可不是她消受得起的。
临别前,何莲娇提及太子,眼含关切地悄声道:“姐姐和姐夫还好?”
太子妃一笑,握了握她的手,认真地回道:“好得很,只管放心。”
何莲娇见状,心安下来。回家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有的没的的是非。
外人都说太子太子妃伉俪情深,时日美满。
不能说不对,可也不能说对。梅花的香,自来是历经苦寒之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家尤甚。
太子因着恩师景淳风的缘故,一直被皇帝迁怒——皇帝那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转的,寻常人应该都琢磨不透。
太子与堂姐的婚事,外人不知情,但她是何家人,知晓其实颇费了一番周折。
总的来说,是太子的坚持,以及对皇帝做了些妥协,才有了与堂姐的长相厮守。
有那样的帝王掌控皇权,太多人便有了太多的不得已。
——小事上她稀里糊涂,这样的大道理,反倒一早就了悟于心。
所以,沈家的事闹开,她探明昔年一些真相之后,便生出了诸多的困惑不解。
不明白沈清梧当年为何那样迫切地希望陆休入朝为官。
先生的风骨、性情,根本就不适合做官,这般乌烟瘴气的世道下,尤其不适合。
或者,沈清梧笃定先生雄才伟略,只要入仕便能出头?
怎么可能呢?官场乱七八糟可谓年深日久,怎么样的人入仕,若非剑走偏锋,都难以出头。——只凭沈家、张阁老扶持?他们的日子都不大消停。
先生又何尝忍受得了矮檐下低头的日子?据她所知,单说沈家的嘴脸,就够人喝一壶的,先生看久了,一定会内伤的。
单就目前而言,对于沈清梧,何莲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害得先生怄火那么久,真是欠打;又有些庆幸,看似无辜的惹事精终于是远离了先生,实在是好事一桩。
有情人成眷属,谁都该喜闻乐见,但半道出错明显不合适的,也就罢了。运气好的,终归是少数不是?
马车停下来,喧哗吵闹声打断了何莲娇的思绪。
跟车的婆子轻声禀道:“昌恩伯在前头一家茶馆门前闹事,阻断了路。”
何莲娇挑一挑眉,探身将帘子撩开一道缝隙,望向前方。
围观的百姓自发地分立两旁观望,路中间的一张条凳上,昌恩伯大喇喇地坐着,嘴里不干不净的:
“看中了你家闺女,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却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说起来,你家闺女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腰细一些,胸脯鼓一些,眼睛有神一些,除去这些,哪里比得过我府中那些美娇娘?
“就这么着吧,别不识抬举,收下五百两聘金和那些聘礼,今儿就让我把人一顶轿子迎回去。”
茶馆老板气得七窍生烟,恨声道:“小女便是一生青灯古佛,也不会进你这等登徒子的门!”
赵禥冷冷哼笑一声,“那可好了,大家伙儿真有热闹可看了。”
两相里便这样你来我往地对峙僵持着。
何莲娇看得双眼冒火,双手死死攥成了拳,磨着牙忖道:这等败类,老天爷怎么还不收了去?另外,她要想什么法子,才能救下眼前无辜的一家人?
报官、求书院还是直接让父亲出面?
似乎都不大妥当。
律法上对这类事,明摆着是偏袒维护男子,女子杀夫要死男子杀妻只流放就很能说明问题,更何况是眼前这类事,秦牧之再怎样,为女子出头也是难上加难;
书院那边,她信得过先生的手段,时间上却来不及;
让家中出面,父亲就算今日能赢,往后却要被赵禥那老无赖缠上,被没完没了地穿小鞋。
越想越是生气,胸中那团火简直要炸开来。
正是这时候,事态有了转机——
一名通身玄色的年轻男子走出人群,到了赵禥面前,拱手一礼,“问伯爷安。”
赵禥立时敛容起身,笑着颔首,“原来是丁掌柜,怎么这么巧?”
“出来闲逛,恰好遇到了这档子事儿,便来与伯爷说道几句。”丁十二笑容可掬,“伯爷,借一步说话?”
赵禥当即说好,随丁十二去了清净之处,低声交谈,所说的自然是何莲娇等看客想不通猜不出的,好在不消片刻,他们就直接看到了结果:
赵禥笑哈哈地给茶馆老板赔不是,说此事是一场误会,下人弄混了地方姓名,他又没仔细询问,便有了这么一出本不该发生的戏。
茶馆老板听了只觉荒谬,但因人微言轻贫富只差,也便改了态度,笑呵呵地接受了赵禥息事宁人的提议。
随后,赵府管事给了茶馆一些表示赔偿的银钱,赵家一行人离开。
荒唐事,这样仓促地收场,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一定有隐情,且与丁掌柜有关。何莲娇不敢说是明眼人,但这些蹊跷还是看得出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赵禥如何会听从那个丁掌柜的规劝。
她是如何也想不到,对外,丁十二是十二楼的老板,而赵禥、赵子安好赌,在十二楼欠下的银两不在少数。
今日丁十二听闻赵禥又要祸害两家女子,恰好又在附近,便赶去出面,劝赵禥看在十二楼从不追债的情面上,放人一马。
赵禥自知理亏,赌债的事他是从不放在心上,但对方真闹起来,少不得磨烦一段日子,总归是不长脸的事儿,那就能免则免。于是,他承诺放弃那名中意的姑娘。
丁十二那边却还没完,委婉地威胁道:“既然今日高抬贵手,日后也要相安无事才好。我过来的时候,有不少伙计随行,我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他们对外人提及。尤其莫大人,一向很得伙计爱戴。”
所谓莫大人,指的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莫坤。
赵禥连顺天府、刑部都不敢明打明地惹,何况锦衣卫,当即正色保证,赵家任何人绝不会再与茶馆父女有任何瓜葛。女人嘛,多的是,他从不会钻这种牛角尖。
丁十二笑着道辞,转身后,笑容转为不屑,眼中闪过寒芒。
回到十二楼,见到洛十三,他告知了赵禥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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