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那渔民是坐也不敢坐,只绷着膀子站得笔直:“回大人,我昨夜上庙街也是随便逛逛,不想中途听见有人大喊了句江繁绿落水。我虽不认得江繁绿,但当渔民的本是最通水性,所以我也没犹豫,立马跳河救人去了。”
“岸边都点着灯,在水里我看得清楚,有个男人游得比我还快,先我一程抱住了那落水女子。我正觉着松气,没成想再看去,那两人竟是都不动了。察觉异样,我自然又加紧游过去,跟着另一个下水救人的兄弟一块儿把他们捞上岸了。”
听他描述同昨夜审问旁人得到的结果一致,陆屿也大概理清了事件过程。随即挥衣袖示意,旁边一个小厮便双手托着个褐色木箱递给渔民。
那渔民开了箱盖一看,竟是一排排白花花的银两。够得他半辈子打渔收入。
“大人,这是?”
“收下吧,这是周家对你救命之恩的回报。”
淡淡一撇笑意,陆屿负手便欲走人。
但那渔民乐呵呵抱紧了木箱,又追上去问话:“大人,那落水的女子是谁?”要知道昨夜在岸边掐穴位救了人后,周围可是好一阵轰动。
轰动中他方知那落水女子根本不是江繁绿,那个跪在他对面,守着周晏西哭得稀里哗啦的才是江繁绿。
移时陆屿侧目,见渔民满脸困惑,倒也径直告诉他:“那是前任张知州之女,张婉。”
一个被流放边境,在遗忘之际却又誓死折返的人。
……而后陆屿离开,渔民抱着箱子还在原地若有所思。
曾听闻那张知州之女,生得双极美的杏眼,只可惜他们将她捞上岸的时候,他却没法子探究她那眼睛倒底美是不美。
因为上岸后他发现,她白皙的脖子不知何时已被扭断。
纵是眼睛再美,也永远睁不开了。
与此同时,周晏西心口上的伤终于被处理妥当,人也从济世堂转回到了周府休养。
但虽如此,整个周府却无半点欢乐可言。周老爷和周夫人轮流以泪洗面,一众丫鬟小厮也断续哭哭啼啼。
只江繁绿反倒像是把所有眼泪都流干了,安安静静。
姣好的容颜一夜枯萎,□□如行尸般麻木,连带灵魂也黯淡枯竭。只有时刻守在周晏西床头,才让她有一息喘息之机。
这会儿天光正盛,一高大身影掠过窗前。
是裴衍进来厢房同江繁绿交代事宜:“绿绿,前几日我从边境得了消息,那张婉是秦昭命人偷放出来的。秦昭知道张婉报仇心切,便计划借张婉之手杀人。只可惜我日夜兼程,还是来晚一步。”
然床前,江繁绿目光涣散,却是无半点反应。
无奈,裴衍只好又简单嘱咐道:“好在我于边境早布了眼线,稍后我便要前往约定之地去取证物。快马来回大概两三日路程,绿绿,此间你务必待在府中,确保自己平安。等我回来,便能让秦昭罪昭天下。”
说完,看那床头瘦弱身形仍然静坐如石,他长叹一声,终是步伐沉重地走出了厢房。
待行至游廊拐角,恰见平乐也埋头坐在连椅上掩面哀叹,他凝了凝眸,还是沉声问一句:“那济世堂的大夫可说过你家姑爷何时能醒?”
旋即,平乐猛然抬头,哀叹转为抽泣。
“大夫说醒不醒,只、只能看姑爷命数。”
第52章 一场杀局
又过了两日,周晏西仍是未醒。
大夫言他胸膛结实,那匕首虽刺得深,但不及心脏,又治疗得及时,方得以暂时保命。唯一难症是之前遭刺时溺水,倒底造成了脑部晕厥,失去意识。
故而如今醒与不醒,皆由天意。
且一日不醒,身体在无法进食的情况下,就只能一日靠汤药吊着最后的命息。然此法,终难持久。于江繁绿而言,这便是最残酷的见证。
见证床上的周晏西,形容越来越枯槁。一双眼开始向下凹陷,眼底青色甚至慢慢泛黑,两颊也露出瘦削的脸骨。整个人,油尽灯枯,再无生气。
当然,周晏西如此,江繁绿也好不到哪儿去。
无论两边爹爹娘亲,还是林珂陆屿来劝,她始终不肯用膳。偶尔平乐端碗粥来让她喝一口,过了半会儿也悉数吐出来。身体犹若摆设,一并不能进食。
每每林珂来看,见那本就瘦弱的身子越发如枯柴,也是担忧得紧。这日午时再登门,她还特意折了枝碧桃来,想让这沉闷的厢房能置入些生气。
“绿绿,平乐呢?”踱步靠近江繁绿,林珂又看一眼床上,忍住叹气冲动,“我想喊她找个漂亮瓶子将这枝花插进去,摆屋里增点鲜艳。”
江繁绿侧头,往林珂手中碧桃略定了定眸,却难见半点鲜艳。只觉视线所及,非灰即白,再无颜色。
但知林珂也是好意,江繁绿目光落回床头,低闷地答话:“那丫鬟总盼着我吃些东西,说是去街上买豆腐花儿和桂花糕了。”
“我也盼着你吃东西呢。”
平乐不在,林珂就直接将花枝搁在一旁书桌上,并趁机劝说:“下一瞬周晏西要是醒了,他尚能活蹦乱跳的,你却倒下了,也是得不偿失。”
下一瞬。
干涩的唇瓣碾磨着这三个字,江繁绿无声替周晏西掖了掖被角。天知道这几日,她倒底在心里等了盼了多少个下一瞬,可终究,希望总被覆灭,无情而残忍。
“绿绿,你现在这样,却是叫张婉死了也算报了仇,在黄泉下笑得猖狂。”顺着方向看去,床上床下两个都毫无生气,林珂也愤懑异常,尤为不甘。
殊不知忽地闻及张婉,江繁绿一时悔恨不已。
“那夜赶至岸边,张婉的尸身躺在另一近处的空地,只我无暇顾及,匆匆掠过一眼。如今细想,却原是个把月前在流光寺见过了她。当时她以薄纱覆面,我未能辨认,才叫晏西无有提防……倘若我能辨认,晏西必定很快便将她揪出来,断不会给她一直藏身银城,蓄意报复的机会了。”
断了两日的眼泪突如其来,江繁绿脸上迅速一片咸湿。
林珂见状,又是攥拳又是提嗓:“你又不是什么神算子,哪还能未卜先知?这分明就是那旁人罪孽,你何苦自责?多行不义必自毙,现下张婉死了,秦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她话尚未说完,外头一小厮进了房来,同江繁绿呈信一封。
“绿绿,这是什么?”且她随即,又察觉江繁绿读过信后神情大变,便忙贴近床前询问。
但很快,江繁绿神色一敛,再看不出情绪:“从皇城来的家书,我哥哥报平安,说了些寻常琐事。”说着,她起身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也将其置于书桌之上,碧桃之下。
林珂不好细究,再未多言。只一双眸子紧盯着那花枝压着的书信,暗暗起了想法。
*
酉时,济世堂的大夫过来给周晏西把脉换药。
江繁绿问了下情况,依旧是并不乐观。
旁边周老爷周夫人一听,差点又晕倒过去。还是江繁绿故作坚强,抚慰了一番,劝得二老去用膳歇息。
本来离开西厢前,周夫人还想嘱咐下平乐也好生照顾着江繁绿,四下环顾不见人,又只好作罢。
最后屋里只剩江繁绿一个,她亲自打来热水为周晏西细细擦过一遍身体。然后自个儿也沐浴上床,像曾经每个寻常夜里那般,紧紧拥着周晏西畅聊而眠。
只不同之处在于,这夜却是话离别。
“晏西,其实我这两日一直在想,倘若我不曾来过银城,你这一生必定顺风顺水。而我来了银城,却像是成为你命格障碍。那夜张婉,穿着与我相似的衣裙,梳着与我相似的发髻,便连那手腕上的血玉镯子也是相似。”
“旁人设计喊了句江繁绿落水,你便不管不顾跳下去了。可不知张婉伪装成我,你有没有一瞬以为过,那匕首真是我刺的你呢?本来此间怨恨皆因我起,虽不是我握刀,却也是我杀人。晏西,我恨极这样的处境。”
“不过那日在流光寺,看你跪拜的模样实在太不规矩,想来佛祖定然不会买账。故我原先的请愿应该还是有效。只要你平安,我命无关矣。”
软唇贴在周晏西耳廓,江繁绿浅浅一笑。一日未摘的血玉镯子突然被她摘下,轻轻放在了枕边。
“对了晏西,明日我要去个地方。”
“我不在,不要想我。”
……至于去哪里,江繁绿不曾言说。
只是翌日辰时,她真出门的那刻,府上丫鬟小厮难免感到吃惊。
其中阿左最为谨慎,意欲要跟,江繁绿却不让:“不过是去街上透透气,不必跟。”脚步匆匆行过游廊,过了垂花门,她坚决独自外出。
阿左仍不放心,又提议:“那总要喊平乐随侍。”
“我昨日遣她回江府办事,还未回呢。”江繁绿从容地应答着,再转身,侧颜闪过锋芒,“阿左,我再说一次,不必跟。”
“是,夫人。”无奈,阿左垂了头应话。再抬眼,身前已是空荡。
一拢青纱映艳阳,江繁绿终是只身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且她发现,她走过的每一处,都充斥着和周晏西的美好回忆。原来整个银城,都是她同他情意的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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